昏暗中,外祖母靠在门框上,后背微微佝偻着,像株经了岁月风霜却依旧执拗挺立的老枝。
眼角的皱纹深而密,里面像积了化不开的疲惫,连眼下的青黑都比前几日重了些,在昏光里透着几分憔悴。
可即便睡得这样沉,她攥着蓝布帕子的手却没松过分毫,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帕子边缘被揉得发皱,倒像是握着什么能定心神的宝贝——
那是时锦用惯的物件,染着她熟悉的气息,攥着它,就像攥着与孙女之间那点不肯断的牵连。
风从窗缝里钻出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她鬓边的白发轻轻晃了晃,几缕碎发贴在布满皱纹的脸颊上。
她像是被风扰了,却没醒透,只是下意识地往房间里挪了挪,肩膀更贴近门板,离时锦的床边又近了些。
那动作轻得像怕惊着谁,却藏着一股子韧劲儿,仿佛只要守在这门口,离时锦近一点,就能多替她挡些看不见的苦,多暖一分她凉透的心。
落落端着温水站在原地,看着外祖母这模样,鼻尖忽然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她悄悄放慢了脚步,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自己的脚步声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扰了外祖母这小心翼翼的守护。
没等落落再靠近,外祖母倒先听见了动静,缓缓睁开眼。
眼里还蒙着刚醒的浑浊,愣了愣才看清是落落,声音轻得像落在棉絮上的耳语,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是落落啊。”
她顿了顿,目光往房间里时锦的方向飘了飘,才又接着说:“前儿你师傅来瞧,说这病得等她自己想通,旁人再急也没用。
可我不信这个邪,我守着她,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一个月,总能暖热她这颗心。”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枯瘦的手又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她是我从小抱到大的囡囡,是我看着从牙牙学语长到能骑马射箭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放弃自己。”
说话间,一缕阳光从窗棂的缝隙漏进来,斜斜地落在外祖母花白的发梢上,给那霜白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也落在她紧紧护着的时锦房门前,把门板上的木纹照得清晰可见。
明明是这样暖的光,落在落落眼里,却让她鼻尖的酸楚更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就掉了下来。
她赶紧低下头,用手背悄悄擦了擦眼角,才轻声应道:“外祖母,您放心,我们都陪着妹妹呢,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八月初秋的风已经带了几分凉意,清晨推窗时,风裹着院角桂树的淡香扑进来,落在胳膊上竟有了丝微的凉。
落落缩了缩手,轻手轻脚从床上起身,生怕惊动了身侧的人。
苏明澈还在熟睡,侧脸对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没了往日里打理酒楼的利落,倒添了几分少年般的软和。
落落坐在床边,指尖轻轻划过他白白净净的脸蛋,触感细腻温软。
她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划过他的眉骨,又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眼底满是柔意。
但也只是片刻,她便收回了手——她知道,酒楼总要忙到后半夜才闭店,昨日他回来时,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尽,连带着说话都带着几分疲惫。
这份辛苦,她都看在眼里,自然舍不得扰他这难得的安睡。
她轻手轻脚换了身月白色的薄衫,又在外面加了件浅碧色的短褂,才悄悄出了房门,唤来青黛和喜鹊。
两人也知她心思,梳洗时动作都放得极轻,青黛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髻,只簪了支素银的小簪子;喜鹊则端来温水,帮她净了脸。
整个过程安安静静,没人多话,只偶尔有清脆的瓷碗碰撞声,也轻得像落在棉花上。
梳洗罢,早膳已经摆在了堂屋的小桌上——一碗小米粥,一碟腌黄瓜,还有两个刚蒸好的豆沙包,都是她爱吃的。
落落坐下,拿起勺子小口喝着粥,动作也放得轻缓。
家里的人都知道,近来她为着大帅的病,整日里愁眉不展,夜里也睡不安稳,此刻见她安静用餐,也都默契地没出声,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只让堂屋浸在这初秋堂屋里的人都没敢多言,只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落落——
见她握着勺子的手微微发颤,粥碗里的米粒晃了晃,却半天没送进嘴里,眼底的担忧又深了几分。
谁都知道,落落昨晚在书房翻了大半夜医书。
烛火亮到后半夜,窗纸上都映着她伏案的影子,偶尔还能听见书页翻动的轻响,却再没别的动静。
此刻她坐在那儿,肩头微微垮着,往日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蒙着一层灰,连握着筷子的手指都泛了白,那是熬了夜又揪着心的模样。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突然攥住了她,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发沉。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来历——她是从后世而来的,可这身份此刻却像个笑话。
她没有预知剧情的能力,不知道妹妹接下来会走到哪一步;也没有旁人那样的金手指、随身空间,连一点能帮衬妹妹的“奇能”都没有。
学医是跟着师傅一点一点磨出来的,可面对时锦的病,那些草药方子却像隔了层雾,怎么也找不到对症的路;在边疆挣下的军功,此刻在亲妹妹的病痛面前,竟成了连安慰都算不上的摆设;就连如今的县令之职,也是明德帝恩赐的,她自己好像什么实打实的本事都没有。
“怎么就这么没用……”她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息,抬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指缝间竟落下好几缕青丝,那乌黑的发丝落在白瓷碗沿上,衬得碗里的粥都添了几分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