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脚在布面上慢慢游走,她轻声絮叨:“你小时候穿的那件红棉袄,还是我给你做的呢。
那年冬天雪大,你穿着棉袄在院里跑,雪粒子沾在帽檐上,还跟我说‘姑姑的手艺最好,棉袄最暖和,一点都不冷’。
如今你长大了,姑姑眼神还没花,等你好起来,咱们再做件新的,就用你去年看中的那块浅蓝布,衬得你气色好。”
时锦侧躺着,听着姑姑的话,眼帘垂了垂,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反应依旧淡淡的。
绵绵来得多是午后,她话少,进门先轻轻喊一声“姑姑”,得到回应后,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床边。
见时锦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她便拿起梳子,蘸了点温水,轻轻梳理那缕头发,动作轻得像怕碰疼她;
有时时锦手凉,她就把自己的手搓热,轻轻握住时锦的手,用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暖着。
整个过程中,她很少说话,只偶尔在时锦目光看过来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时锦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暖意,脸上却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安静得像窗外晒着太阳的藤椅。
到了晚上,院角的虫鸣渐渐歇了,昏黄的油灯把窗纸映得暖融融的。
窗外的月光漫过窗棂,落在时锦床前的地毯上,织出一片淡淡的银辉。
宋亚轩推门进来时,脚步放得极轻,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是他特意去巷口老铺买的莲子羹,记得时锦从前在军营里,总说这甜糯的东西能安神。
他把食盒放在床头小几上,俯身时,目光先落在时锦的手上——那双手曾握过长枪、执过兵符,如今却瘦得能看见青色血管,指尖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他没说话,只是先伸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缓缓裹住那片微凉。
时锦侧躺着,听见动静才缓缓睁开眼,看见是他,眼底没什么波澜,只轻轻动了动手指。
“刚去老周铺买的莲子羹,温着的。”
宋亚轩的声音放得很低,像从前在军营帐里跟她商议军务时那样,带着熟悉的沉稳,“我记得你从前值夜,总让伙房多炖一碗,说比浓茶解乏。”
他打开食盒,盛了一勺莲子羹,递到她嘴边。时锦没动,只是看着他——眼前的人还穿着常服,却依稀能看出从前披铠甲的挺拔模样,眉眼间少了军营里的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沉默了片刻,她才微微抬了抬下巴,小口咽下那勺莲子羹。
甜意漫开,却没怎么驱散喉咙里的干涩,她的手又开始轻轻颤抖,连带着肩头都微微晃了晃。
宋亚轩看在眼里,放下碗,伸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帮她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从前在漠北,你带着兵追敌三天三夜,回来时嘴唇裂得流血,也没喊过一声累。”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语气里带着回忆的温软,“你还跟我说,等天下太平了,就去江南看桃花,说那里的桃花比漠北的沙棘好看。”
时锦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当年替她挡箭时留下的。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漫了上来,顺着眼角往下淌,滴在枕巾上。
她想抬手擦,手却抖得更厉害,连抬到半空都费力。
宋亚轩连忙握住她的手,用掌心裹着她的指尖,一点点暖着:“我知道你难,可你不是一个人。
从前咱们能一起守着家国,现在也能一起守着日子。
等你好起来,咱们就去江南,去看你想看的桃花,去吃你说过的青团。”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你的长枪,我还替你擦着呢,就挂在书房里。
等你有力气了,咱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去校场比一场——我还没赢过你呢。”
时锦的眼泪流得更急了,却缓缓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指尖在他掌心轻轻蜷了蜷,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月光下,她的眼神里,那片沉寂的黑渐渐被一丝微光破开,带着些微的松动。
落落把最后一件叠好的衣裳放进竹篮,听见院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立刻迎了上去。
苏明澈刚进门,她就像只寻着依靠的小兽,轻轻蹭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带着夜风凉意的衣襟上。
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委屈,细细软软的,满是撒娇的调子:“明澈哥哥,妹妹今天还是不好。
午间舅母炖的冰糖雪梨,她就尝了两口,傍晚的小米粥更是动都没动。
我坐在床边看她,她侧脸的轮廓都尖了,手也瘦得能看见骨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慌。”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你还记得吗?从前妹妹多厉害啊,骑马能跑赢村里的男孩子,还会教我打络子、认草药,眼睛亮得像星星。
怎么现在就垮了呢?我真怕……真怕她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真怕我再也见不到她笑了……”
话没说完,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苏明澈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夜风从院门口吹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压抑在喉咙里的哽咽,只把那细碎的哭声衬得更让人心疼。
苏明澈轻轻拍着她的背,指尖能触到她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还有一次,落落端着刚温好的水,轻手轻脚往时锦房间走。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外祖母靠在门框上,头一点一点的,眼睛半眯着,显然是困得厉害,却还在强撑着打盹。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蓝布帕子,那是时锦常用的,边角都被洗得磨毛了,布面上还绣着一朵小小的白梅——是外祖母早年亲手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