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仪宫
翠心望向窗外的大雨,将窗子关上。
官家子女七岁前皆由私塾的先生上门教导,待年满七岁方能进学堂学习,许晓蝶尚未满年纪进入学堂,便只好先同白婉晴学些简单的刺绣。
“娘娘,碧霞宫那位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不知所为何事。”翠心走向白婉晴,替她添了一件衣裳。
白婉晴并未抬眼看翠心,依旧低头注视着许晓蝶绣了一半的喜鹊,良久后才开口:“那人不是一贯如此?”
“今日,似乎还动了手,太子殿下冒着大雨就跑出来了。”翠心替许晓蝶也披上一件外衣,继续说道。
闻言,许晓蝶手下的动作忽得停顿一瞬,白婉晴敏锐地捕捉到,只一眼,她心中便了然了萧辰安受罚的缘由,却并未揭穿。
“唉,可怜的孩子,他本该在宫中安稳度日的,造化弄人啊。”白婉晴意味深长道。
翠心将茶杯递给白婉晴,一脸凝重地问:“娘娘,咱们为何不去向陛下揭发?”
“揭发何事?贵妃今日责罚太子的事?”白婉晴看似疑惑,实则却是明知故问,只为打消翠心的念想。
翠心默默低下头,未曾回答,沉默足以回答一切。
白婉晴轻抿一口茶,继续道:“有些事做得天衣无缝,就算咱们知道了,也得装作不知道。
柳如霜这人在小事上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好比今日的事若是让陛下知晓,定是免不了责罚,但她在大事上,还真令人佩服。”
许晓蝶心底划过几丝忐忑与自责,若是昨夜劝萧辰安早些归宫,他便能不必受如此重的责罚。
白婉晴放下茶杯,转头看向许晓蝶,那人正心不在焉地望着绣布出神。
“晓蝶在想何事?”白婉晴温和开口。
许晓蝶回过神,抬头望向白婉晴,轻笑一声后冲她摇了摇头,随即拈起银针低头继续刺绣。
她方才眼中流露出的几抹不安与担忧,是因何人而起,白婉晴了如指掌。
一抹白衣挤进许晓蝶的余光,她抬眼,瞧见萧辰枫正恭恭敬敬地向白婉晴行礼。
萧辰枫见到许晓蝶,嘴角浮现出分明的笑意,不过此时的许晓蝶并未回之笑容,她仍因萧辰安的事有些许愁眉苦脸。
萧辰枫开口问:“母后批评晓蝶了?”
白婉晴轻笑一声,慈爱地看着萧辰枫:“枫儿这可就冤枉母后了,晓蝶是在为太子忧心呢。”
萧辰枫的笑容渐渐消失:“儿臣方才回来的路上碰见四皇兄了,他情绪十分不高,儿臣此番来就是想询问母后,能否去看看他?”
白婉晴深叹口气,回答:“淑贵妃本就不喜你们来往,如今又在气头上,这个节骨眼上去见他,难道不担心淑贵妃因此责罚他?”
萧辰枫无奈道:“即便儿臣不与四皇兄见面,淑贵妃也会找其他理由责罚他的,日日如此。”说着,他放低声色,似水的眼眸染上伤情。
同为皇子,二人的境遇,却恰如两个世界。
白婉晴叹了口气,随即点头应允:“也罢,太子如今在东宫,李公公与苏嬷嬷都是易相处之人,你若是想去,便快去快回吧。”
许晓蝶闻言起身向白婉晴请愿:“娘娘,臣女也想去看望太子殿下。”
“去吧,记得回来用晚膳。”
钟粹宫
楚奚瑶在殿内陪着二皇子萧辰桦练字,满头珠翠尽显荣华富贵。
芷兰满眼含笑地看着玉树临风的萧辰桦,对楚奚瑶说:“德妃娘娘,咱们二皇子文韬武略,迟早要将……”
“放肆!”楚奚瑶厉声制止:“此话不可再讲!”
“奴婢知错!”芷兰低下头。
楚奚瑶缓缓走向萧辰桦,欣慰开口:“辰桦,记住,是你的,任何人都抢不走,今后的日子,你要为自己争气。”
“儿臣明白。”萧辰桦抬起头,望着楚奚瑶的眼睛说道。
马车上
萧辰枫从袖中掏出一块糖递给许晓蝶,“太傅今日赠于我的,给你吃。”
许晓蝶回给萧辰枫一个笑容,却并未接下,“一会儿给太子殿下吃吧,他心中定是苦极了。”
萧辰枫面上闪过一丝失落,思索半晌后将糖重新放回袖中。
东宫——清正殿
“呦!二位主子怎得这会儿来了?”李文祥见了二人,恭敬地问道。
“李公公,我们想见见皇兄。”萧辰枫向李文祥微微颔首。
“六殿下,太子殿下今日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李文祥对二人露出亲近的笑容,眼底却含着几分疏离。
许晓蝶眼中期待的光芒渐渐黯淡,取而代之的是失落的空洞。
“我并未身体不适,也还未歇息。”
萧辰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许晓蝶眼波微动,脸上立刻漾起笑容,迫不及待地歪了脑袋朝李文祥身后看去。
李文祥回过头,对萧辰安使着眼色,不料萧辰安直接开口:“劳烦李公公费心了,本王无事,就让我见见六弟跟晓蝶吧。”
“是,二位请进吧。”李文祥无奈叹息,将萧辰枫与许晓蝶请进清正殿。
……
“你们怎得突然来了?”萧辰安假装若无其事道。
“皇兄,如今只有我同晓蝶在,就不必端着架子了,方才臣弟见你时,可不似这般情形。”萧辰枫看似调侃,实则是不想让萧辰安在自己面前有所伪装,期望他能将心事尽数说出。
萧辰安闻言,露出几抹难以言说的神色,他心中的苦,说不清道不明。
萧辰枫见此,拿出方才那颗糖,轻笑一声说:“晓蝶给你的。”
原本不爱吃甜食的萧辰安将糖塞进口中,丝丝甜意在口中弥散,触及他心中最柔软却也最脆弱的一方天地,他只觉一阵酸涩从心头蔓延,虽极力克制,仍难藏泛红的眼眶。
“还疼吗?”许晓蝶关切地问,长长的睫毛随之不停颤动。
萧辰安为不让泪水夺眶而出,抬手揉着眼睛,向许晓蝶露出难得的一笑,随即摇头。
许晓蝶见到他强颜欢笑的模样,忽然忆起刘慕雪刚离世后的那段日子,她亦是如此压抑着自己的泪水,心中某处忽得泛起疼痛,晶莹的泪珠便成串滑落,挂在白里透红的脸上。
萧辰安立马慌神:“晓蝶你别哭,我当真不疼,一点都不疼!”
萧辰枫想将帕子递给许晓蝶,捏着帕子的手在半空中停顿片刻又缓缓放下,面对突然落泪的二人,他似乎插不上话,只得又拿出一颗糖递给许晓蝶。
许晓蝶将糖收起,挂着泪珠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我不哭了,大家都别难过了!”
屋内几人沉默半晌,皆平复着情绪。
萧辰安正了正色,转移话题:“李公公方才回宫时,给我讲了一个笑话。”
萧辰枫和许晓蝶闻言都往萧辰安的方向凑了凑。
“从前有一位画师,留着长长的胡子。有一日他的一位好友问了他一个问题:每晚就寝时是将胡子放在被子里面还是被子外面?你们猜是如何?”
萧辰枫回答,“我想,应是放在被子外面更舒适些。”
许晓蝶思索片刻,点头赞许萧辰枫的观点。
萧辰安摇头,强压下嘴角泛起的笑意,将结局道出:“画师回到家后,认真思索了这个问题,却发现放在被子里也别扭,拿出来也别扭,竟是一夜未眠!”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文祥听着屋内传出的笑声,无奈地笑着摇头, “这些小祖宗,怎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雨仍在下,只是有一缕阳光坚强地穿过云层,照在东宫之上。
“殿下,您当真不怕娘娘责罚?咱们不如就不再与他们来往了。”待二人离开后,李文祥慢步走向萧辰安。
“公公曾对我说过,人应有感恩之心。”萧辰安望着远方,并未有过多表情。
李文祥愣在原地。
“曾经,母妃总对我说皇后如何不好,许家如何虚伪,那些日子我成日被关在宫内,父皇从未来看过我一次。
我曾信过母妃的话,但父皇第一次抱我,第一次夸奖我,皆是辰枫替我求来的,那时他才不过四岁,这其中必定少不了母后的教导。
旁人皆看轻我之时,唯有晓蝶和辰枫愿意同我站在一处,如今我身居高位,曾经那些人皆换了副面孔,仍是他们,愿意将我视做朋友,不曾与我身份,这叫我如何相信他们心怀不轨?”
萧辰安停顿,他低下头,地面上多了两点水印。
“前些日子太傅说过,君子不为穷困而改节,公公您说,我能仅因惧怕不正确的事,便辜负真心待我好之人吗?”
李文祥并未回答,只轻轻摇头。
雨停,夕阳将皇城包裹,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桩桩件件腐朽的陈事隐匿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