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京城正式迎来盛夏。
在这样一个生机盎然的季节,却有一人显得格格不入。
萧辰枫从东宫回来之后便一直高烧不退,也许是近期的阴雨连绵使他受了风寒。
风仪宫
白婉晴几夜未合眼,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于百忙之中照看生病的萧辰枫。
萧辰枫昏迷之时,白婉晴不知是怎样将一大碗药一口一口给他喂下,世人眼中贤良淑德的皇后,此时也只是一位担忧孩子的母亲。
翠心看着白婉晴憔悴的面容有些不忍地劝道:“娘娘,您歇歇吧,这几日您未曾睡过一个整觉,每日还要例行妃嫔们的请安,奴婢看着实在心疼。”
白婉晴望着脸上红晕渐渐散去的萧辰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叹口气轻声说:“这些年,不都是这般过来的吗?”
翠心只得无奈回答:“就快好了,皇子定会好起来的。”
白婉晴放下药碗,抬手探向萧辰枫的额头,“烧退下去了,应是无大碍了。”
“娘娘通晓医术,您的方子似是次次都比太医院的管用不少。”翠心弯腰将碗端起,面上愁容消散几分。
“知子莫若母,本宫自然知晓自己的孩儿需要什么。”白婉晴毫无血色的脸上终于染上点点红润,只是头顶闪耀的凤冠,沉重得似是快要将她的脖子压断。
翠心扶着白婉晴走出萧辰枫的寝殿,一抬眼便看见许晓蝶站在门外踌躇。
鹅黄色的裙摆上星星点点分布着几朵用金色丝线绣的花,衬得她白里透粉的小脸越发清秀。
一旁的珍儿安慰许晓蝶:“小姐,六皇子定会没事的,您别太担心。”
白婉晴不忍将许晓蝶一人留在此处,便强撑着疲惫的身体上前去拉住许晓蝶的手,许晓蝶想要行礼,也被她制止了。
四人朝正殿走去,许晓蝶却拖着步子频频回头望向萧辰枫的寝殿,白婉晴垂下眼,望着女孩随动作晃动的步摇,温和开口:“辰枫很快便会醒来,不必担心。”
许晓蝶的眼中缓添几分柔和,一想起萧辰枫,她便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充满温情与暖意的温房之中,那人确是在这令人望而生畏的宫里,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好似有他在的地方,便不会出现多么过不去的事。
萧辰枫平日里就是个极其温柔之人,对众人皆是温润如玉、谦逊有礼,但他待许晓蝶,却比待其他人更好。
“那便好,那便好。”许晓蝶莞尔一笑,自言自语道。
萧辰枫醒来后,听闻许晓蝶在自己房前踌躇了几个日夜,本想亲自前去打消那人的忧虑,又念及自己尚未痊愈的病体,忧心将病气过给许晓蝶,便嘱托下人送了些点心去许晓蝶房中。
听着窗外翠鸟的鸣叫声,萧辰枫眼波流转,环视着四四方方的寝殿,唇边扯出一抹酸苦的笑容。
“辰枫。”一道久违的声音携着几分暖意自殿外传入萧辰枫耳畔。
萧辰枫抬头瞧见来者后,忙扯起被子遮住口鼻,略带沙哑的嗓音隔着被褥闷闷地传出,“二哥留步!”
萧辰桦轻笑一声,不顾眼前之人的阻拦径直走向床榻,边走边道:“无妨,我比你年长,不易被传染。”
“二哥怎得这会儿来了?”萧辰枫见此也不再拦着,只是他依旧捂着下半张脸。
“我这一年来忙于学业,废寝忘食,你常命人送来笔墨与点心,我全然记着,只是难免心生歉疚,我长久地将自己淹没于失意中,险些生疏了你。此番得知你抱病,可谓万般忧心,所以一听闻你醒来的消息便匆匆赶来了。”
萧辰桦叹息一声,拉过萧辰枫扯着被角的手,示意他不必再捂着自己,并替他将被褥掖平,不假思索道。
萧辰枫欣然一笑,“何故心生歉疚?我不会因此与你生疏的,只是忧心自己时常去寻你会过于叨扰,才减少了拜访的次数。”
萧辰枫所言不假,自萧辰安被册立太子之后,萧辰桦性情大变,他每每去寻那人,都只瞧见一具皮笑肉不笑的空壳,二人所言不过三两句萧辰桦便以学业为由匆匆离去。
因此并非是萧辰枫要与萧辰桦疏远,而是萧辰桦将他拒之门外。
不过好在二人此番推心置腹的对话消融了彼此间生出的几分疏离。
萧辰桦拿出一个平安符递给萧辰枫,“那便好……我去为你求了个平安符,保佑你身体康健,待你病愈后,二哥带你去骑马可好?”
萧辰枫闻言眼中闪过一缕希望的光芒,刹那间灼热了眼眶,他接过平安符,轻轻点头,“嗯,好!多谢二哥!”
御花园
许晓蝶坐在树下,手执画笔为一个燕子形状的风筝填上五彩斑斓的颜色,珍儿则在不远处为许晓蝶捡着用来制作香囊的花瓣,景象一片祥和。
“哎呦!”珍儿突然痛呼一声,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砸在她的头上,只见她不受控制地蹲坐在地,双手捂着脑袋。
许晓蝶听闻声响忙抬起头,循着声响的来源望去,她瞧见方芷柔正趾高气昂地站在不远处。
那人是工部侍郎方玄知与大将军柳余宸嫡女柳如霞的独女,强大的家室使她在娇生惯养中养成一副目中无人的纨绔做派,于她的世界中,顺她者未必昌,逆她者必定亡。
许晓蝶记得此人,原本她因方芷柔一向跋扈的行径对她退避三舍,怎料在一年前的一次书法比试中,二人的作品不巧被围观的众人放在一处点评,居于上风的许晓蝶自是躲不过方芷柔滔天的嫉恨,二人自此结怨。
自那以后,方芷柔但凡遇上能挑衅许晓蝶的机会,便会如饿虎扑食,不择手段。
许晓蝶放下手中的风筝,将捂着头的珍儿扶起,视线并未离开方芷柔。
“你为何打人?”确认珍儿并无大碍后,许晓蝶有些气恼地问道。
“本小姐何时打人了?石头自己飞过去的,我看是你的奴才不长眼吧,扰了本小姐的雅兴。”方芷柔斜睨着许晓蝶,将脸撇向一边冷笑一声。
如此欺人太甚的言论,四周的奴才却因忌惮她的身份选择不为所动。
同方芷柔相比,许晓蝶虽为丞相之女,但如今许永廷在朝中极不得志,她不过是个寄养在皇后宫中的普通女子,众人自然不必为了她得罪方芷柔。
许晓蝶攥紧拳头,回想起那人此前屡次挑衅自己的场景,虽惹人生厌,但也仅是有些口舌之争,如今却明目张胆动起手来,俗话讲打狗还得看主子,这般行径毋庸置疑是在羞辱她。
她越想越不平,只觉气血上涌,手脚也因此变得冰凉,一阵难以抑制愤怒正由心头蔓延向她的四肢百骸。
气愤之余,许晓蝶脑海中忽得浮现起许永廷的教诲,她深吸几口气,平静下来准备据理力争。
“石头怎得会自己飞?姐姐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许晓蝶一声“姐姐”看似恭敬,实则是将自己摆在了同方芷柔平等的位子上。
“谁叫你的奴才碍眼!她不懂规矩,你也不懂吗?”方芷柔提高嗓音,试图通过气势取胜。
“我尚且不知珍儿犯了何错,如若当真是珍儿有错,我就在不远处,姐姐越过我直接责罚她,是否有些不妥?
姐姐不将珍儿不懂规矩的事实摆出来就动手伤人,实在难以服众,如此不顾是非曲直,又是何意?”
许晓蝶依旧不卑不亢地说,即便她脸上并未有几分神色的变化,但藏在袖中的手掌却早已变得湿濡,这是她第一次没有许永廷庇护,独自面对他人的挑衅。
方芷柔被她这么一问有些错愕,她自知理亏,便开始胡搅蛮缠:“你……我方才看到她在摘花,你难道不知宫中的花不能随意采摘吗?”
许晓蝶闻言忍俊不禁,这无疑给了方芷柔重重一击,“姐姐是说,珍儿爬到树上去摘花?”
语毕,她抬起头望向树顶,而后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一旁的众人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就连风仪宫的两名宫女都不曾开口。
许晓蝶见众人不为所动,不由得汗颜悬心,“如若今日方芷柔誓不罢休,闹到贵妃那里,岂不是要给娘娘添麻烦了?”
但她转念一想:“我并无任何过错,为何要惧?”
方芷柔向四周看去,见无一人开口,便有些许得意,她睨着不远处面色平静的女子,又有一股无名之火从心中燃起。
许晓蝶眼中的平静与刚强,似一把利刃刺进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