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阎王接受不到鬼差们恳切的眼神,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崔煜,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深,最后竟然将简云台推至身前,直面崔煜。
而阎王本人站在简云台的身后,双手按在后者肩膀上,又冲崔煜戏谑一笑。
“来,叫他嫂嫂。”
这一声叫他嫂嫂出来, 整个宫殿一片死寂,几乎是落针可闻。
命官们恐惧地看向风暴中心。
简云台心中也微震,迟疑地看着崔煜的方位。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见鬼火幽光下的黑金身影, 以及那垂在腰际的白发。
那白发一晃
简云台的手就被人牵起了。
崔煜的指节修长又好看, 食指缓缓插入简云台食指与中指间的指缝, 又向上滑动。最后五指紧扣, 身体微微前倾。
“”
简云台鼻尖顿时环绕冷香, 脸庞微痒,是崔煜的碎发在挑逗着他。
他心中一惊, 刚要后退,耳旁就传来一声沙哑带笑的嘀语,“嫂嫂, 等我。”
“”这下子不仅脸庞痒痒,就连心底也跟着痒痒起来。
简云台愕然,崔煜这真的不是在诱惑他么美人计,这绝对是美人计啊
予茗好会!
厚重的推门声响起,一行身着暗黑锦袍的命官步入殿内,恭敬地跟在为首白发男人之后,不敢超越半步。
众人心中都有些崩溃,紧张之下毛发森竖,差点当场拔足溃逃。
他们甚至都不有些敢直视崔煜了。
崔煜这个人,只看外表的话,他就像天宫谪仙画卷中走出一般。柔润白发搭在身后,随着稳步而轻轻晃荡,在幽蓝光晕的包围之下,那白发璨若玉石。
矜贵的面容从来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在心底,不显山露水。若不是经历了上一周目,众人死都不敢相信,这样的神仙人物竟能干出逼宫之事。而之后抢亲强娶、火烧阎王,勾魂笔起落之间,他的存在就像是一场谋逆。
与大众反应完全不同。
简云台缓缓勾唇,目不转睛看着崔煜,一周目时他所有的关注都放到了阎王身上,一局过去,此时他眼中只能容下崔煜。
他在兴奋,兴奋到心脏紧抽。
崔煜想挑战他
没关系,他最喜欢挑战了。
简云台不禁坐直身体,感受到血脉中升腾而起的痉挛感。
仿佛热血滚烫又沸腾。
简而言之,上头了。
予茗…
在众人惊恐时,简云台眸中布满笑意,心底的兴奋劲更加上头。
狮子王驻守自己的领地许久,从来没有入侵者可以强迫它。然而有一天,另一头雄狮子闯进了这个地方,趁其不备将狮子王按住撕咬,折辱,强逼
两头雄狮子就像是宿敌一般,谁也无法奈何的了谁。
待争端结束,新的一轮推拉开始。
这一次,简云台不会再大意。
他打起精神来,凝视崔煜。
予茗…
越靠近月神寝宫, 光辉越大。
到后来, 几乎已经是刺目了。
狂风不断从月神寝宫吹出,崔煜的白发被卷起又压下,呈瀑状又呈丝状。
简云台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紧跟在崔煜身后,眯着眼睛前行。
“母亲”崔煜疾步上前,想要推开房门,却推不动。
门缝中溢出更大的刺目光辉,像是一条白线般向外扩张。整个殿内红烛散落在地,红纱被撕扯出诡异可怖的模样。
崔煜重拍房门,扬声喊道“母亲,父亲让我带来了香灰他没有背叛您”
门内无任何响动,静谧如死。
崔煜眉头紧皱,眼神一狠抬掌拍去,哐哐巨响那两扇可怜的门扉被他整个掀开,向后飞去时猛然撞倒不少走廊上的摆设,一时间乒铃乓啷的声音不断。
击开门,崔煜却依旧无法入内。
简云台凑近一看,才发现门边被月神设下结界,光滑流转犹如坚韧薄膜。
其内。
月神端坐在堂前,桌边的水酒撒了一地,杯中空空落落。她面前有一小鼎,鼎中烈火滚滚燃烧,月神面无表情将纪年簿撕开,一页一页地扔进火中。
她侧对门扉,月光显得身形凉薄。
“母亲父亲没有背弃您”
“我也没有背弃您”
“他不知道成亲礼在今天”
崔煜连呼多声,殿内的月神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瞳孔空洞无神,只微微垂着头看着小鼎,火焰吞噬纸张,那些肆意玩闹的日子被她一一亲手烧掉。
到后来,崔煜的声音已经接近于嘶哑了,眼眶通红面色煞白。
予茗…
在她倔强偏过头的那一刻,崔煜像是失去了浑身力气,缓缓滑坐在门前。簌簌
火焰再次猛涨,火光将月神半边脸映亮,一滴泪莹莹滑过脸庞。
她一扬手,将最后一点纪年簿扔进火中,随即便弯身大吐一口猩红血沫。
倒地不起。
“母亲”崔煜面色一变,抬掌唤出银锁链。正要用银锁链攻击结界。然而再抬手时,那银锁链却直接化为缕缕月光,从他的指缝中散去,变为满地碎裂光晕。
银锁链没了,崔煜连停顿都没有,直接握拳击打结界,霎时间双手血肉模糊,滴滴猩红的血顺着手臂砸下,又污染白衫。
砰
砰
巨响不断。
予茗…
或许这个捷径走得实在太残酷了
又或许应该直接问崔煜的。
直接问的话,崔煜心结打开便会自动告知。现在这个样子,就和他亲手将崔煜心底的伤疤狠狠撕开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崔煜”简云台嗓音干哑,声音小地像是蚊子哼哼一般,“对不起。”
撕开了你的伤疤,只是为了通关。
砰砰又是一声巨响,结界寸寸断裂,化为婉转光辉随风向后卷去。
崔煜踉跄站起身,停顿了接近十秒钟,才面色惨白地迈起步子。
窗外的月亮仿佛蒙上一层阴影,星祇陨落化作一颗颗流星。
偌大声势惊扰整个天庭。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
“星月蒙灰,流星稍逝月神陨落了”
“怎么会这样”
不等崔煜靠近月神,她就像晨君那般,化作一缕缕月色清辉,潜入大地。
予茗…
崔煜已经疲于应付天庭众仙了,他冷冷看向神君,道:“众神背信负义,只知高高在上享受仙人朝贡。
众仙已登仙班,却还是改不掉为人时的劣根性。
你们恶心的嘴脸我一刻都不想看,如此天庭,我也一刻都不想待。
想罚我?那就罚得更重一点罢!”
说完不等神君阻拦,崔煜猛地倒转时器,其中碎砂倒流。
他又挥掌,击碎了时器。
天兵们登时犹如轰轰九天雷击:
“崔煜上仙,不可损坏时器!”
“你这是谋逆!”
“天界要大乱,天界要大乱啊!”各方各地都传来惊愕的惨叫声,有仙人化作草屑回归本源,也有仙人从成人外貌回归幼童模样,一切大乱。
人世间更是瀑布倒流入河山,门庭化作粉尘入黄土,人们战战兢兢看着天际,那儿雷云涌动,风雨雷电同时出现,更有金乌在雷云中冉冉升起,霎时间日月同辉。
乱景中。
神君轻轻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崔煜,本以为你会成为又一新神,但你选择了与我当年不同的道路,望你能……得偿所愿。”
轰轰!
轰轰!
时器碎裂,时空倒流。
予茗…
清风拂过,星辰陨落。
壮丽又悲美,此生未见如此奇景。
“咳——”崔煜突然轻咳一声,一丝鲜血从唇角溢出。他低头向下看,手中的银锁链已经寸寸断裂,上面满布他自己的鲜血。
绞死月神,他亦心痛欲裂。
直到这时才跌坐在殿中,白发散落在身下,月光余晖在他身边环绕。这整个过程他都表现得十分平静,然而等简云台同坐在崔煜身边时,才发现崔煜已潸然落泪。
啪嗒——
简云台接住了那滴泪,奇怪的是泪水并没有穿过他的手,而是凝聚成璀璨光点。
“谁在这里?!”崔煜突然抬眸,直视着简云台,视线却不能定焦。
简云台心下一震,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殿外突然传来数声破风声。
天兵来临。
予茗…
从前远远看去,关注点都在那满头白发上,听说这是月神的传承。然而今日侥幸凑近了看,才发现地府里赫赫有名的崔煜崔判官,竟是如此的仙人之姿!
这是言语无法描述的——
只是一眼就会觉得,这是自己穷尽一生都无法靠近半步的人。
这样的崔判官,居然会动情?
想起近日地府中诸多传闻,鬼差们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有些不可置信。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让这样如皎月般的仙人坠入凡尘,动心忍性?
更多的鬼差悄悄抬起了头,目光灼灼看向鬼车,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期待。
崔煜端正站在车辕边,手掌抬起,不一会儿,其上就搭上了一只素白的手。
那只手白的透亮,冷白肤色下都能看见淡淡的青色血管,在日光下犹如镶冷钻般。少年掀前袍,翻身一跃而下。
尘土纷纷而起。
这样近的距离,能看见他锐利眉峰下一双含笑的眼。明明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
但那双眼就好像装进了整个岁月与银河般
让人见之惊艳
忍不住久久呆看。
如果说崔煜是让人觉得穷其一生无法靠近半步的那种人。那么简云台就是那种让人觉得
也许耗费千辛万苦伤得遍体鳞伤能够靠近
却绝对无法留住他。
仿佛注定只能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
而后在未来无尽的岁月中缅怀这段惊艳时光。
予茗…
简云台从来没有见过崔煜露出这样的表情——被他的绝情所摧残的脆弱感袅袅环绕,垂眸时唇畔处猩红的血,眼尾一滴泪……种种,眼神中尽是饱受凌虐后的支离破碎。
这声声不甘的质问,仿佛伴随着血与泪被人无情地摔入泥土中。
“…………”
宫殿前一片死寂。
鬼差们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像是有一只无形大手掐着了他们的喉咙。
这份缄默让所有人都觉得窒息,更不敢抬头看。
简云台沉默的时间越长,崔煜愈发悲戚,他像是不愿相信地含泪摇头。
“血未融定是有其他原因。”染血的唇角僵硬勾起,明明崔煜是笑着的,但周身却环绕着一种血淋淋的破碎感。
他声音嘶哑,一遍又一遍的强调说:“我只信你。
你来说,你只要说了,我就信。”
“……”
简云台脸色苍白,微微启唇。
崔煜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浅色的瞳孔中满是期许之色。
就好像一句话便能将他抬上云端,又能叫他坠入深渊。
然而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很快他心底的期许被击得粉碎,整颗心猛地坠入深渊,在冰层最低端承受彻骨寒冷。
眼前一片模糊,崔煜重伤又泣泪,恍惚中都看不清简云台的表情,但后者的话还是被冷风送到了他的耳边。
“我不想骗你。”
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他判了死刑。
予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