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小狐狸动了动,在简云台的颈窝处微蹭了下,软软的白毛耳朵从他的唇角滑过,简云台以为小狐狸在害怕,不禁将其抱得更紧,手掌托着小狐狸软软的腹部。
于是小狐狸枕着他的胸口。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雪白的狐狸耳廓渐渐红了。
主人好香啊。
主人好甜啊。
只可惜还能闻到那只猫的气味,不过没有关系,他会一点一点地覆盖上去。
总有一天,主人仅属于他。扶烛贪恋这温暖,可惜温暖却丁点都不贪恋他。
予茗~
认识简云台短短两天,小六六从来没有在前者脸上看见过于明显的喜怒哀乐,这人好似一直淡然处事,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无法打破他眼底深处牢固的坚韧。然而现在……简云台眼眶微微发红,眸中映照出月色的冷然与凄婉。
悄悄凑近胖子,小六六担心问:“他为什么这种表情啊?”
胖子没有理会小六六。
走上前。
轻轻拍了拍简云台的肩膀,想要安慰,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只是叹息:“都过去了。”
简云台身形一颤,沉默着垂下了眼,自嘲地笑了一声:“判官府也贴着这样的对联,是他亲手写的……他的字我从来看不懂,只能认出一个‘百年’。以前还好奇那上面写着什么,没想到、没想到啊……”
没想到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
鸳鸯谱订成佳耦。
伉俪荣谐到百年。
魂契录乃上天定下来的天命姻缘,崔煜将对未来所有的美好期盼全部写进了这幅对联之中。
后来崔煜的希冀被他亲手粉碎。
再看这对联,只觉得物是人非。
予茗…
门缝中有清晨的阳光挥洒下来轻柔覆盖在纤长的手指上。
这双手很漂亮。
扶烛很满意。
客厅内就有镜子。
他只需要微微侧身
就可以看见镜中的自己——半个身体都沐浴在光之中
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莹白的灵光。
这张脸扶烛很满意九尾狐族本就是化形最为美丽的一族而他身为族群的少主可以说这张脸放眼整个族群都可傲视。
嗒嗒——
有长发从肩头落下扶烛伸手接住那缕发薄唇边泛出一丝矜贵笑意。
像是全天下最高洁的事物都盛入了他的眸中
那双浅色的眸子微闪间
如同琉璃一般夺目让人不自觉就对他俯首称臣。
一切都很美好。
一切都如同他所想那般。
只是……面前两人为什么都这种表情?
扶烛疑惑地看了胖子与孙玢一眼。
算了。
这些人不重要。
他只在乎简云台的想法。
——简云台
他也会很开心吧?
脑海中刚浮现这样的念头
身后突然‘吱呀’一声响那扇木门被缓缓推开。
是简云台回来了!
扶烛按捺不住心底的喜悦想要将这份喜悦分享给简云台。
在胖子与孙玢愈发窒息的视线之中扶烛满怀期待地转身——
预想之中的笑颜并未出现简云台脸色微微发白眼神一直凝在镜子上。直到扶烛转身后,他才一寸一寸将目光转向扶烛。
开口的时候,嗓音干涩发紧:
“……崔、崔煜?”
屋子里静悄悄的。
外面的喧嚣声仿佛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之中,而这里面只剩下了森森寒意。
在经历了最初的迷茫与愣然之后,简云台面色骤然沉下来。
眼底只剩下滔天愠怒之色。
扶烛从来都没有在简云台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被这样陌生的眼神注视着,方才的欣喜与开心像是被人凌空泼下一盆冷水。
心底仿佛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他强行撑起笑容,刚上前一步,面前的少年就满脸怒容地抬起手。
‘砰’的一声巨响。
身后的木门扉在这样的重击之下,仿佛都要报废一般。扶烛被掐着脖子,狠狠摔到了门上,脖颈上的手却依然没有松懈。一点、一点地收紧。
扶烛很快就感到呼吸困难,他面色苍白,惶然又无助看着简云台。
就看见简云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薄唇轻启,整个人冷得像块冰般。
“你是故意的。”他寒声说。
“……”
扶烛愣愣张了下唇,他不明白简云台的意思。明明化形之痛已经结束了,此时他却感到比当时的疼痛更为恐怖的剧痛,像是心脏被人生生捅穿了一个洞般。
呼呼——
冷风呼啸着朝着他心脏缺口钻,很快他就手脚冰凉,浑身动弹不得。
予茗…
忍受着这样的屈辱,他很想立即起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脚步,他站起来都做不到。
简云台会回来的。
简云台的朋友还在这里,他出去了一上午,总会回来的。
脖颈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扶烛的底线却一退再退。早晨时还想着只要简云台能哄哄他,他就立即原谅简云台。
现在——现在只要简云台能回来,还能容忍自己跟着他身边,这就够了。
嗒嗒——
嗒嗒——
“我倒是不知道你们这么了解我。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与少年散漫又蕴含着威胁的警告声。
周边的闲言碎语像是一下子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人群光速散开。
简云台嘲讽看了那些人一眼,将方才花费好大功夫才抓住的芦花鸡藏在背后。以免芦花鸡发出声音,他还特地把鸡给打晕了。
扶烛想吃芦花鸡。
他知道的。
另一边,扶烛瞳孔微微震动,他甚至有些惧怕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故而一直到简云台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定。扶烛才惨白着一张脸,缓缓抬头。
“我向你保证。
迎着扶烛微红的愣愣眼眸,简云台心中无奈叹了一口气。心软地放柔了声线,语气十分郑重说:“从前以后,你绝不会是替代品。
予茗…
锐利的石头掉落在地面上,向后方滚出了大段距离。扶烛愣愣抬眸,就看见简云台欺身而上,猛地跨坐到他的腿上。“?!!!”
扶烛瞳孔剧震,愣在原地。
简云台并没有看他,眼神一直定定追随着他的手掌,眼中净是一片迷乱的郁色。好半晌后才勉强移开目光,紧紧盯着扶烛的脖颈——血……那里有更多的血!
意识混乱之间。
他已经分辨不清面前的人是谁了,就好像全天下的事物都悄然褪色,视野之中只能看见这隐藏在肌肤下、潺潺涌动着的血。
“…………”
昏暗幽光之中,简云台垂下眼帘,有人俯身凑到了扶烛的脖颈间。
薄唇轻轻覆了上去。
冰凉的唇与暖热的脖颈相叠,冷与热的交替使人一阵战栗,只感觉浑身发麻。
予茗~
体内的血液在流失,方才积攒起的神恩顺着颈侧缺口潺潺涌去。他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转变为猩红竖瞳的眸子闪着幽暗光晕,只偏过头细细凝神去听。
咚咚——
咚咚——
心跳声猛突之中,他听见颈侧传来少年含糊的声线:“扶烛……你是扶烛啊……”
“……!”
像是一瞬间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扶烛的心跳声变得比之前要更加剧烈。他一下子松懈下来,几乎无法遏制住唇边的笑,明明血液在迅速流失,心脏却好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快感填充、灌满。
简云台没有认错他!
简云台说过不会拿他当做替代品,如今居然真的做到了,并没有欺骗他!
扶烛的心底所有犹疑被一扫而空,变得无比锃亮,像是门前雪舔舐着暖意又消融,春意盎然的绿叶红花骤然绽出。
激动与亢奋之下,他都没有注意到简云台何时将手指插入他的发缝中,指尖微攥重重一拉——扶烛被迫高高仰起头。
“唔……”
扶烛没有半分抗拒,扬着头露出更合适的角度,供简云台吸食他的血。
予茗…
被欺骗与愚弄之后,可笑的是他居然还觉得庆幸——简云台这两天一直脸色不好,眼神回避他的脸。原先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与崔煜长相相似,想不到竟然是因为内丹。
不是因为崔煜。而是因为他,因为他扶烛。
这份爱当着卑微到了尘土里,迟迟得不到回馈,所有的信仰也被一瞬击垮。地宫内地动山摇,金箔再一次被轰然扬起。
予茗…
简云台原本都想好了必须要赶扶烛离开
但扶烛这个举措让他根深蒂固的信念微微动摇。
像是大树的根部摇晃
整个树干与树枝全部都跟着晃荡
淅淅索索的声音不断在他脑中回响
搅和的他一颗心大乱。简云台直接追了出去。
身后的神像大震
金箔与灰尘四处游走
旧日景象重现于眼前——
圣女订婚后天下大乱
情郎含了一颗毒/药
与圣女退婚。没有什么移情别恋
也没有什么畏惧民怨
一切都只是天不遂人愿
情郎不想成为阻拦圣女前进的累赘。
恨声道:
“自此……我们恩断义绝。”
那神像高高抬起手
想要抓住什么——她想要抓住她深爱的男人。
简云台同样疾步追了出去,想要伸手抓住扶烛
这一幕仿佛与当年的旧影相重叠。圣女没能留住情郎
他也没能留住扶烛。
待他跑出地宫之时
扶烛已经不见了踪影。简云台腿软地坐倒在地
脸上只剩下一片惨白
他做错了吗?
他没有做错。
玩家与npc本就隔着一道深深的天沟
没关系
只是心里有点儿难受而已。
林福雪就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前例
他不能——他好不容易才从贱民区活下来
忍受了那么多的屈辱与痛苦。任何非人般的折磨都咬着牙忍了下来
他不能——他绝对不能栽在在感情上面。
予茗…
后腿使劲踏地,潺潺血红不断涌出,腹部的切口与巨石边缘磨砺,石上的灰尘嵌入他的血肉之中,将伤口一次又一次地扯裂开来,宛如钻心刻骨一般剧痛。
从小便养尊处优长大,即便只是磕破了一个小口子,扶烛都会悉心呵护许久。
这一次受如此惨烈的伤,他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竖瞳中只剩一线天光。
——他要出去。
——他一定要出去!最开始,是巨石微颤了一下。
那点缝隙逐渐变大,大约是到达了极限,无论扶烛怎样用身体去撞,石缝都纹丝不动。
他便沿着窄小的缝隙,拼了命一般向外钻,足下凝聚越来越多的血洼,沿着藤蔓向外扩散,在雪地点缀出一朵朵梅花。
明明已经钻出了石缝,扶烛却依然寸步不可动。
怔怔向后方看了一眼,九条蓬松又庞大的狐尾牢牢卡在石缝的后端。
这是天狐族最漂亮的尾巴。
这是比他命还要重要的尾巴。
这是他为之骄傲数年的天狐九尾,此时再看却犹如莫大的累赘一般。
咚咚——
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剧烈,仿佛天边有一顶金钟不断长鸣,声声砸击在他的心脏上。
扶烛的大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他像是入了魔障一般,定定看了那尾巴几秒钟,便毫不犹豫地回过身去。
咔擦!
一声,一条狐尾断。
又是连续几声‘咔擦咔擦’,锐利的兽齿狠狠啃咬在自己的狐尾根部,天狐一族最敏感的位置被他自己啃咬的伤痕累累,骨头断了却连着筋骨,到最后只剩下一条狐尾,他整个身体向后一仰,扑倒在血与雪之中。
轻松。
从来都没有体会过这样轻松的感觉,扶烛丝毫不心疼这八条狐尾。
他艰难地扭转身形,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雪地之中,留下道道蜿蜒的血痕。
予茗…
‘咔咔’,指尖微颤时骨骼的缝隙都在出声,简云台艰难抬起了自己手掌。
垂目看向了满手的血污。
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鸡皮疙瘩顺着冻得发紫的手臂,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
简云台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与恍然。
像是珠串碎裂摔落在地,他辛辛苦苦捡起了遗失在时光隧道之中的碎珠,满怀期望地将它们重新串联在一起。
最后拼凑出来的却是一个鲜血淋漓的沉重打击——
是他,亲手将扶烛送进了十年深渊。
予茗…
简云台却已经没有心情顾及他的疑惑了。
只拍了拍孙玢的披风帽子,将他脸上的围巾又向上拉了一点,遮住这张与简云台完全不相似的脸。
“下山吧。”
他说。
带着天狐玉佩,下山吧。
——只要你戴着这枚玉佩,我就能感知到你在哪里。——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捡来的。
——玉佩不是给你,是借你!
——要不……你帮我保管玉佩吧?
往日的言语仿佛依然回响在耳侧。
简云台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扶烛能活着,这是他仅剩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