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将军府大门在沈寒面前轰然洞开。一股混合着铁锈与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亭台楼阁,没有活人气息,只有密密麻麻的牌位,如同沉默的白色森林,覆盖了视野所及的每一寸地面,只在中间留下一条蜿蜒狭窄的雪径,如同通往幽冥。
“喀啦…喀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碾碎死寂。牌位尽头,一个身影踏雪而出。赤足深陷,粗重铁链缠绕脚踝。曾经光耀的玄色战甲遍布刀痕与凝固的深褐血迹,黯淡无光。乱发遮面,只露出一双深陷如枯井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大门。
“本将军府邸,”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磨铁,“只迎御史沈寒一人。”
沈寒的心脏在那空洞又固执的视线下猛地一缩。他压下喉头血气,指尖掐进冰冷的圣旨锦缎,嘴角扯开讽刺的弧度:“萧大将军,你等的御史沈寒,三年前就死在了北疆冰崖之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烬枯井般的眼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灰翳被撕碎,瞳孔急剧收缩,死死钉在沈寒脸上,惊疑与巨大的痛楚翻涌。“你……撒谎!”他踉跄一步,铁链哗啦绷紧,“他答应过我……会回来!”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沈寒脊背挺直如松。萧烬眼中混乱的风暴瞬间凝成纯粹的偏执!他毫无征兆地猛扑向前,铁链刮过雪地!那只布满伤痕的手如同鹰爪,狠狠攫住沈寒的手腕!
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官袍传来,巨力几乎捏碎腕骨!沈寒被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撞入那血腥铁锈气息的胸膛。两人呼吸可闻。
萧烬猛地低头,乱发拂过沈寒的帽檐。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眼睛,每一个字都从牙缝挤出,带着失忆后不顾一切的执念:“那你是谁?为何……为何与他生得一模一样?!”
“放肆!”身后禁军统领赵乾暴喝,雪亮刀锋直指萧烬咽喉!
“赵统领,收刀。”沈寒声音不高,却穿透剑拔弩张。赵乾咬牙,刀锋不甘撤回。
“萧将军,”沈寒目光冰冷,“本官沈寒,奉旨查办你勾结北狄谋逆一案。你府中这些私设灵堂,又是何居心?”
“谋逆?”萧烬喉间发出怪异嗬嗬声,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沈寒,一字一顿带着血腥,“你说我……谋逆?”
他猛地甩开沈寒手腕。沈寒后退半步,腕上赫然一圈深红指痕。
萧烬背对众人,残破披风在寒风中翻卷。他抬起裹着残破护臂的手,指向那片牌位丛林:“你看清楚了!这满府上下,哪里还有活人?!哪一具尸骨,不是我大梁的好儿郎?!”手臂剧烈颤抖,“王铁柱!李大牛!赵石头!……他们哪一个,不是跟着我萧烬,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哪一个,不是为了护住身后城池百姓,把命丢在了北疆?!”
他猛地回身,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刺向沈寒:“我萧烬!用兄弟们的血肉筑起北疆防线!用他们的忠魂守住国门!如今,你告诉我!我勾结北狄?!我意图谋反?!”
“咳咳咳……” 极致的愤怒耗尽气力,剧咳袭来。萧烬高大身躯佝偻下去,一只手死死按住左胸心口,仿佛那里插着无形的刀。他单膝重重跪倒雪地,鲜血无法抑制地从指缝涌出,点点红梅在雪上晕开。
“将军!”一个须发花白、断臂的老仆从阴影中冲出,冲到萧烬身边试图搀扶,老泪纵横:“大人!看看将军这身伤!看看这满府牌位!将军若有二心,何至于此!他心口那一箭,是替……替……”老仆的话戛然而止,猛地看向沈寒,眼神绝望悲凉,终究没能再说下去。
替谁?那个名字像烙铁烫在沈寒心上。三年前冰崖下刺骨的寒冷、呼啸的风雪、那支破空而来的冷箭……碎片闪现。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赵乾紧绷的脸和他按在刀柄上泛白的手指。
“谋逆大案,空口无凭。”沈寒声音平板,“萧烬,你府中可藏有与北狄王庭往来的密信?”
萧烬在福伯搀扶下,极其缓慢地站起,抹去唇边血迹。抬头看向沈寒,眼中只剩疲惫与荒诞。“密信?”他扯出难看的笑,指向身后牌位之林,“你要的密信……都在这里!每一块木头底下,都压着他们用命换回的军报!血写的战功!再也没机会递出的家书!”他手臂无力垂下,身体摇晃,“福伯……带他们……去书房……把东西……都给他们……”
福伯含泪点头,搀扶着萧烬,拖着沉重铁链,一步一顿,蹒跚消失在牌位深处。雪地上留下深陷脚印和断续血点。
沈寒转向赵乾:“仔细搜查书房、卧房,所有文书信件,一律封存带回!”
“遵命!”赵乾眼中精光一闪,带人扑向主屋。
沈寒独自走入牌位之林。指尖拂过一块刻着“骁骑营校尉·张勇”的木牌,粗粝冰凉。他走向偏院萧烬的卧房。
推开房门,浓烈草药血腥味扑面。房间简陋,一榻一桌一椅。榻上被褥染满深褐血迹。沈寒目光扫过,最终停在木榻靠墙角落。墙壁颜色略深,木板纹理不自然。他俯身摸索,指尖触到微小凸起,指甲轻抠。
“咔哒。”巴掌大木板弹开,露出浅窄暗格。
暗格里只有半块残玉。
沈寒呼吸骤停。玉质温润,断裂处犬牙交错。上面繁复云纹……他太熟悉了!三年前离京前夜,御书房中,皇帝亲手将一枚刻有同样云纹的玉佩系在他腰间!
他猛地掏出怀中贴身处另外半块残玉。双手颤抖着合拢——严丝合缝!断裂纹路完美衔接,构成完整的御赐云纹玉佩!
冰冷从指尖蔓延全身。当年冰崖上那支刁钻狠毒、射向他后心的冷箭!离弦瞬间捕捉到的那点模糊寒芒——皇帝亲卫营独门箭镞的螺旋暗刻纹路!
不是错觉!
脚步声急促逼近,赵乾压低却兴奋的声音传来:“沈大人!有重大发现!在书房暗格里找到了这个!”
沈寒眼神一凛!快如闪电!半块残玉塞回暗格,木板无声合拢!属于自己的半块塞回怀中!
赵乾出现在门口,红光满面,捧着一个半开的紫檀木匣:“大人请看!全是与北狄王庭往来的密信!北狄狼主金印!还有萧烬亲笔投诚信!”他指着匣中羊皮纸,最上面一张笔锋刻意扭曲生硬。
沈寒指尖拂过“投诚信”边缘,感受着刻意做旧的痕迹。“证据确凿。”声音平板如寒铁,“封存此匣,连同萧烬,即刻押解回宫复命!”
“是!”赵乾如获至宝,转身疾步而出。
沈寒最后看了一眼恢复如初的墙壁角落,目光如淬火刀锋。窗外铅灰天空低垂。他拢紧袖口,将刺骨寒意与翻腾杀机掩藏。
天牢深处,霉味血腥绝望如泥沼。
沈寒墨色常服,站在冰冷铁栏外,目光如寒星。
栏内,萧烬被粗重铁链锁在石壁,四肢大张。破烂囚衣下皮开肉绽,新伤叠旧创,脓血散发恶臭。他低垂着头,乱发遮面,微弱呼吸。
“萧烬。”沈寒声音如冰棱划铁。
石壁上人影极其缓慢地抬头,动作牵动伤口闷哼。透过血污乱发,那双眼睛只剩无边灰暗空洞,麻木死寂。
“案子结了。”沈寒声音无波,“勾结北狄,谋反。三日后,午门外,凌迟。”
铁链轻响。萧烬身体绷紧又松弛。嘴唇翕动,无声。
沈寒走近一步,目光如刀锁住那双死寂眼睛:“最后一遍,当年北疆,我坠崖之前……射向你心口那支冷箭,是谁的人?”
“冷箭……心口……”萧烬嘴唇无声开合。灰暗眼珠极其缓慢转动,视线聚焦沈寒脸上,被巨大痛苦混乱攫住!
“啊——!”凄厉惨叫爆发!萧烬在锁链束缚下疯狂痉挛扭动!“箭……毒箭……他……玄甲……黑底金线……龙纹!金色的龙纹!”他拼命仰头,青筋暴起,“是他!是他的人!他要杀你!要我们都死!都死在那里!啊——!”
嘶吼戛然而止!萧烬身体一僵,软瘫下去,头颅垂落,彻底失去意识。铁链绝望余颤。
黑底金线,龙纹……玄甲!
沈寒如遭冰锥贯穿!寒意直冲天灵!萧烬嘶吼的每个字如惊雷炸响!
皇帝身边最隐秘的“龙影卫”!黑底为玄,金线为尊,肩臂盘踞狰狞龙纹!御前亲军独一无二标识!象征至高皇权!
原来如此!冰崖上那支刁钻毒箭,目标从来不只是他!他的坠崖,只为激怒扰乱萧烬,为射向萧烬心口的致命一击创造时机!皇帝要的是北疆军神萧烬的命!是他麾下百战铁军的瓦解!自己这个御史,只是必须清除的绊脚石!
巨大轰鸣撕裂理智!愤怒背叛寒意如毒蛇噬咬五脏!沈寒死死攥拳,指甲深陷掌心,剧痛维持最后清明。
他猛地转身,黑袍划出凌厉弧线,大步离开血腥地狱。脚步声在甬道急促回响。
三天。只有三天。
金銮殿,熏香浓郁。沈寒猩红官袍,立于百官前列,面容古井无波。袖中拳指节死白。
“陛下,”赵乾单膝跪地,亢奋托起紫檀木匣,“逆贼萧烬谋逆通敌,铁证如山!北狄狼主密信及萧烬亲笔投诚书在此!”
老太监无声捧匣至龙椅旁。
皇帝明黄龙袍,冕旒遮面,只露冷硬下颌。指尖随意拨弄匣中羊皮纸。“嗯。”意味不明鼻音,“赵爱卿辛苦。”
赵乾激动叩首。
“萧烬,”皇帝声音平淡漠然,“凌迟,今日午时。让天下看叛国者下场。”
“臣遵旨!”赵乾洪亮应声,残忍快意。
“陛下!”清冷如冰玉相击的声音骤然响起!沈寒一步踏出班列,猩红如焰!高举笏板深揖,声音沉静可怕:“臣尚有数处不明,欲请萧逆当殿对质,以正视听!亦请陛下圣裁,容臣当面诘问!”
大殿死寂。百官目光惊疑聚焦。赵乾难以置信瞪视。
珠帘后,皇帝深潭般的眼微微眯起,一丝不悦如阴影掠过。手指轻敲龙椅扶手。
“哦?”声音拖长,带着兴味,“沈爱卿心细如发。也罢。宣萧烬上殿!朕,也想听听逆贼临死之言!”
“宣——逆犯萧烬——上殿——!”尖利唱喏如丧钟余音回荡。
沉重镣铐拖曳声碾过金砖。两名殿前武士挟持一个血人身影,粗暴拖至大殿中央,松手。
“砰!”身体如破败棉絮砸落。囚衣暗褐血污,粗重铁链深勒皮肉。匍匐在地,剧烈颤抖呜咽。浓烈血腥恶臭弥漫。文官掩鼻后退。
沈寒踏前一步,靴底脆响。目光如淬冰利刃,砸向地上人:“萧烬!抬起头来!”
人影剧颤。布满血污的手腕艰难撑地抬头。乱发血污黏连,半张脸颧骨高耸如骷髅,唇干裂翻卷血痂。那双眼睛只剩无边灰暗空洞,无焦距望向沈寒。
“本官问,”沈寒声音无波,“三年前北疆冰崖,你率部突围,为何独留监军御史沈寒断后?致其身中冷箭坠崖!可是存心借刀杀人?!”
“沈寒……沈寒……”萧烬干唇无声开合。空洞眼神泛起微弱涟漪。灰暗眼珠艰难聚焦沈寒脸上,巨大茫然痛苦。“不……不是我……”声音嘶哑带血沫,“箭……射向他……金色的……龙……龙……”他猛地想起恐怖之事,身体剧痉,喉间嗬嗬怪响,“毒箭……他要杀他!要我们都死!都死在那里!啊——!”
凄厉嘶吼再起!他疯狂挣扎扑向虚空,铁链哗啦刺耳,野兽濒死哀嚎。
“大胆逆贼!死到临头攀诬圣上!罪加一等!”赵乾厉喝抽刀欲上。
“赵统领!”沈寒侧身厉喝!猩红官袍凌厉!冰冷目光钉住赵乾,威压令其僵住!
沈寒转身面向龙椅!脊梁挺直如风雪青松!双手高举笏板!目光锐利如电穿透冕旒珠帘,直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
“陛下!”声音拔高如金玉决绝!“萧烬虽神志昏乱,然其言‘金线龙纹’与御前龙影卫制式标识分毫不差!此事关天家威严!臣斗胆,请陛下即刻传召龙影卫统领上殿,当堂勘验箭镞纹路!一辨攀诬,二正视听,以彰圣明!请陛下圣裁!”
死寂!空气凝固!百官惊恐屏息!赵乾面无血色!
珠帘后,皇帝眼彻底沉下!无形威压如冰山降临!敲击扶手指尖停下。时间冻结数息。
“呵……”极轻极冷笑声如毒蛇吐信。
“沈爱卿……”声音缓缓响起,比刚才更低沉,裹挟万钧雷霆,“你,是在质疑朕?”
冕旒微晃,深寒目光锁定殿下猩红。
“臣,不敢。”沈寒深揖恭谨,声音平稳,“臣为御史,风闻奏事乃职责。萧烬攀诬,‘金线龙纹’关乎天家近卫,若流言四起,恐伤圣德!为陛下清誉社稷计,臣恳请彻查!当堂勘验,铁证如山,方堵众口,令逆贼无可狡辩,圣明光照千秋!”
字字铿锵诛心!高举“为陛下社稷”大旗,锋芒直指龙影卫!大殿空气抽干!
皇帝沉默。冕旒纹丝不动。无形风暴酝酿,冰冷杀意如冰针刺向挺立身影。
窒息死寂压垮瞬间——
“够了。”
二字如九天惊雷!主宰一切!
“萧烬勾结北狄,证据确凿!临刑攀诬疯言,不过苟延残喘,扰乱视听!”皇帝声音陡然拔高如金铁,压抑怒意决堤!“此等叛国逆贼,其心可诛!其言,不足信!”
袍袖猛挥,明黄流光刺目!“拖下去!即刻行刑!凌迟!三千六百刀!一刀!不准少!”
“朕,要亲眼看着他——” 声音淬毒如万载寒冰,“灰!飞!烟!灭!”
“遵旨!”殿前武士如蒙大赦!两人如狼扑上,粗暴抓起破布身躯。铁链哗啦巨响碾过金砖。
身体离地瞬间,萧烬乱发血污遮蔽下那双失去焦距的灰暗眼,极其艰难缓慢,再次转向沈寒方向。
那一眼,空洞如永夜深渊。无哀求怨恨,无一丝光亮。只余被彻底碾碎、绝望吞噬后的死寂虚无。所有挣扎痛苦执念,化作无声千钧一瞥。
沈寒身体几不可察一晃。袖中紧握的拳,指甲深陷掌心,温热液体顺指缝蜿蜒滴落猩红官袍。他死死咬牙,口腔血腥弥漫,压回喉间嘶吼。维持作揖,如冰冷石像。
午时三刻,刑场。
铅灰天空低垂。寒风如钝刀刮过空旷刑场,卷起浮雪尘土呜咽悲鸣。刑台高筑,四周黑压压百姓死寂。监斩台华盖猎猎。
沈寒肃杀黑袍端坐监斩台侧。面无表情,目光平视。膝上手死白微颤。
沉重脚镣声碾过刑台木板。
萧烬被两名赤膊刽子手拖上。囚衣剥去,只余残破亵裤。裸露身躯遍布新旧伤痕,胸腹间狰狞箭创如盘踞毒蜈蚣。被粗暴按在污垢木台,手脚被特制皮环死死扣住呈大字。
寒风掠过赤裸身躯激起鸡皮疙瘩。他毫无知觉,头无力垂向一侧,一动不动。唯胸膛微弱起伏。
监斩官尖声:“逆贼萧烬,勾结北狄,叛国谋逆!罪大恶极!奉旨,凌迟处死——!”
“行刑——!”
魁梧横肉刽子手拎薄刃柳叶刀,狞笑踏上刑台。刀锋寒芒闪烁。
刀光一闪!
“嗤——”
第一刀,左肩胛骨。薄如蝉翼皮肉飞落木桶。鲜血涌出蜿蜒。
“呃啊——!” 濒死野兽惨嚎迸发!身体疯狂弹动痉挛!
刑台下一片倒抽冷气死寂。
第二刀,右胸。第三刀,左臂……
每一刀,皮肉分离,惨嚎更凄厉非人。鲜血如溪汩汩,染红木台,滴落积雪晕开红梅。浓烈血腥味弥漫。
沈寒端坐不动。视线死死钉在刑台身影。看身躯扭曲变形,看脸庞狰狞如鬼,看生命被刀刀剥离……脸上无表情。无悲悯愤怒厌恶。只余极致冰封死寂。
死寂之下,黑眸最深处,有什么在疯狂燃烧坍塌凝固!滚烫岩浆遇万载玄冰,化为最坚硬冷酷的黑色岩石!最后一丝“沈寒”的温度,随嘶吼血肉飞溅,彻底熄灭冻结齑粉!
薄刃剜向心口旧箭创时,沈寒膝上手微不可察一蜷,指尖深掐入掌心结痂伤口。
夜幕如浓墨巨幅黑绸,覆盖皇城。吞噬血腥嘶吼。
宫门沉重合拢。沈寒独自踏入宫墙外浓稠墨色。寒风卷雪沫刮过冰冷脸颊。
脚步在空旷积雪御街上沉重清晰。咯吱,咯吱……方向城北——已成鬼蜮的镇北将军府。
朱漆大门虚掩,如巨兽黑洞洞口。
推开门,轴声喑哑。门内依旧无边沉默牌位丛林。夜色细雪更添凄冷悲怆。寒风呜咽如亡魂低泣。
他一步一踏窄径,走入牌位深处。雪落黑袍融成深痕。死寂中唯脚步心跳。
至庭院最深处,萧烬白日站立处。停步,缓缓抬头。
夜色如墨,细雪如絮。冰冷雪片落眼睫融化。他静立如黑色石碑,融入埋葬忠魂雪夜。
时间无声流逝。
轻微脚步声踏碎庭院深处积雪沉寂,由远及近,从主屋方向传来。很轻,很稳,带着熟悉刻骨韵律。
沈寒身体几不可察绷紧。未回头,只垂在身侧指尖微蜷。
脚步声身后三步外,停下。
寒风卷浮雪呜咽穿过短暂距离。雪沫扑打脸颊。
低沉沙哑、如北疆风沙磨砺却又奇异熟悉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送入耳中,字字轻如叹息重如誓言:
“我回来了。”
风雪骤狂,呼啸卷过庭院,吹动无数沉默牌位,发出连绵低沉呜咽,如同万千英魂齐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