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单人病房里,取代了仓库的血腥与硝烟。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厉战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只是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左臂打着石膏。那致命的一枪被防弹背心偏转了角度,打断了肋骨,卡在了肺叶边缘,经过紧急手术才捡回一条命。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温辞玉走了进来。他换回了常穿的米色亚麻衬衫,外面罩着一件柔软的浅灰色开衫,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隽,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露出连日来的疲惫。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看到厉战清醒地靠在床上,温辞玉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闪了闪,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走到床边,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
“死不了。”厉战扯了扯嘴角,目光却一直没离开温辞玉的脸,“你呢?没伤着吧?”
“一点擦伤,早好了。”温辞玉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打开保温桶盖子,一股浓郁的骨汤香气飘散出来,“周婶熬的汤,说对你恢复好。”
“谢了。”厉战应了一声,视线却越过汤碗,落在温辞玉的手腕上。那里似乎有一道很淡的、已经结痂的擦痕。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仓库里……谢谢你。”
温辞玉盛汤的手微微一顿。他当然知道厉战谢的是什么——谢他最后关头扑过来按住他的伤口,那不顾一切的哭喊和绝望。想到自己当时那副狼狈失控的样子,温辞玉的耳根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红晕,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
“职责所在。”他声音依旧平淡,将盛好的汤碗递给厉战,“总不能看着你死在那里。”
厉战接过碗,没喝,只是看着他:“那幅画……最后怎么样了?”
“表层《寒江图》在混战中,被一颗流弹击中,烧毁了。”温辞玉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连同下面那层……《缉毒图》的残迹,一起。”
厉战端着碗的手紧了紧,沉默下来。画毁了,那条跨越了几百年的鸷鸟线索也彻底断了。虽然“老鬼”在仓库围捕中被击毙,其核心团伙也被一网打尽,但那个神秘的“鸷鸟”标记背后可能存在的更深网络,却如同断线的风筝,失去了追踪的方向。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汤碗里升腾起的热气袅袅盘旋。
“那个图腾……”温辞玉忽然打破了沉默,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用软布仔细包裹的小东西,轻轻放在厉战盖着被子的腿上。
厉战低头看去。
软布被掀开,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枚小小的、深青色泛着幽光的瓷片。瓷片边缘不规则,显然是碎裂下来的,但上面却用极其精细的金线,描绘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鸷鸟!那形态,与他们在古画夹层里惊鸿一瞥看到的,以及“老鬼”账簿上的,一模一样!
厉战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看向温辞玉,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是……”他声音干涩。
“那幅《寒江图》的轴头,”温辞玉平静地解释,“是空心的。外层是普通的木头,内层……镶嵌着这块瓷片。在仓库你推开我,我摔倒时,手肘正好撞碎了它外面的木头,这块瓷片就掉了出来。”他顿了顿,看着厉战,“我想,这才是那幅画真正的‘钥匙’,或者说是‘信物’。它被巧妙地藏在最不起眼的轴头里,反而躲过了所有的破坏。画毁了,但这东西,我捡回来了。”
厉战死死盯着那块小小的瓷片,又猛地看向温辞玉。这个看似温润如玉、固执守护古物的专家,竟然在那样混乱血腥的生死关头,还能注意到这样细微的碎片?并且把它悄悄地带了出来?
“你……”厉战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震惊于他的细心?还是后怕于他在那种情况下还冒险去捡东西?
“别误会,”温辞玉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移开目光,语气依旧平淡,“我只是觉得,它不该和那些污秽一起被烧掉。它本身……是一件很美的明代瓷片。至于它代表的意义……”他看向厉战,眼神清澈,“那是你们警察的事了。”
厉战拿起那块小小的瓷片,冰冷的触感下仿佛蕴藏着跨越时空的沉重。他看着温辞玉清隽的侧脸,阳光勾勒着他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仓库里温辞玉那绝望的哭喊和滚烫的眼泪,此刻无比清晰地回放在他脑海里,与眼前这个冷静自持的文物专家形象,形成了强烈的、让他心头发烫的反差。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了龇牙,却还是看着温辞玉,眼神深邃:“温老师,你这个人,真有意思。”
温辞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厉战把玩着那枚小小的瓷片,鸷鸟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金光。他没有回答温辞玉的问题,只是将瓷片握紧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温度。
“喂,”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却比平时温和了许多,“等我出院,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温辞玉下意识地问。
“省博物馆库房。”厉战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很浅、却真实的笑意,“听说他们收了一批刚出土的碎瓷片,乱七八糟堆着,没人能拼。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么?”
温辞玉愣住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完全没料到厉战会提出这样的邀请。修复碎瓷片?这和他……和警察……有什么关系?
阳光透过百叶窗,暖洋洋地洒在洁白的床单上,也洒在两人之间。空气里的消毒水味似乎也淡了些许。
温辞玉看着厉战眼中那不再冰冷、反而带着点莫名期待的笑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道淡淡的擦痕,沉默了几秒,最终,几不可察地,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不知名的小鸟清脆地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飞向澄澈的蓝天。
厉战的恢复期漫长而煎熬。胸口的枪伤和断臂让他行动受限,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行动报告、后续审讯、对“鸷鸟”线索的追查,每一项都像钝刀子割肉。虽然“老鬼”团伙覆灭,但那条跨越时空的暗线仿佛石沉大海,仅凭一枚瓷片,进展微乎其微。他只能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日升月落,靠翻阅堆积如山的卷宗和反复摩挲那枚瓷片打发时间。
温辞玉偶尔会来,总是带着周婶熬的汤,放下就走,言语极少,目光刻意避开厉战胸前的绷带和苍白的脸色。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沉默,比最初在证物室的针锋相对更令人窒息。那场生死边缘的爆发,那些失控的眼泪和嘶喊,像一层无形的膜,横亘在他们之间。厉战几次想开口打破这僵局,看着温辞玉清冷专注地整理带来的书籍(大多是文物图录和修复文献)的侧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发现自己竟有些……畏惧。畏惧触碰对方那看似平静外壳下,他无意间窥见的、汹涌而陌生的东西。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温辞玉照例放下保温桶,准备离开。
“等等。”厉战终于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
温辞玉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厉战拿起床头柜上那枚鸷鸟瓷片,对着阳光。“温老师,”他斟酌着词句,“关于这上面的金线…这种工艺,明代常见吗?”
温辞玉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那枚瓷片上,带着专业性的审视。“明代金彩工艺以釉上彩为主,多为描绘花卉人物。像这种用于勾勒凶猛禽鸟图腾,且金线如此纤细流畅、历数百年仍光泽不褪的,非常罕见。更接近…永乐、宣德时期官窑精品的特点。”
“官窑?”厉战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你是说,这东西可能出自宫廷?”
“可能性很大。”温辞玉走近几步,出于职业习惯,他下意识地想看得更清楚些,“这种级别的金彩,民间作坊难以烧制。而且,鸷鸟纹样本身,在明代舆服志中,是高阶武官补服的纹饰之一,象征威猛迅捷。”
厉战的心猛地一跳!高阶武官!这与他们之前推测的《缉毒图》可能涉及官员庇护网不谋而合!他急切地追问:“那这种瓷片,本身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会被镶嵌在画轴里?”
“这并非实用器碎片,”温辞玉微微蹙眉,仔细端详着瓷片的弧度,“看这弯曲度和厚度,更像是…某种小型瓷塑摆件的局部,比如香炉盖钮、或是小型瑞兽摆件的羽翼部分。镶嵌在轴头里…”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或许是一种信物,一种身份的证明,或者…开启某个秘密的钥匙。画作本身是地图和信息载体,而这枚瓷片,则是验证身份、获取信任的关键!”
“钥匙…”厉战喃喃自语,思路瞬间打开!他们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画的内容上,却忽略了画轴本身这个载体!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温老师!你还记得那幅《寒江图》的装裱形制吗?尤其是轴头的材质和尺寸!能不能复原出来?”
温辞玉被他眼中骤然燃烧的火焰惊了一下,随即也意识到了关键。他迅速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调出之前拍摄的高清图片和尺寸记录,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着,将轴头部分放大、建模。
“紫檀木,圆柱形,直径约4.5厘米,两端镶嵌螭龙纹铜帽…”他一边操作一边低语,“内部中空,壁厚约0.8厘米…这块瓷片…”
他飞快地计算着瓷片的弧度和尺寸,与虚拟复原的轴头内部空间进行比对模拟。屏幕上的三维模型旋转、缩放。
“看!”温辞玉指着屏幕,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如果这瓷片是某个小型瓷塑的羽翼部分,那么它的原始形态,应该是一只完整的、振翅欲飞的鸷鸟瓷塑!大小恰好能嵌入这轴头的空腔!镶嵌时,只需要将鸟身固定在内壁,这带金线的羽翼部分巧妙地露在外面,与轴头本身的木质融为一体!从外观上极难察觉,只有熟悉这种工艺和机关的人,才知道如何触发或取出!”
厉战屏住呼吸,看着屏幕上那枚虚拟的鸷鸟瓷塑完美地嵌入复原的轴头模型内部,只露出那只金光闪闪的羽翼尖端。一个跨越数百年的精巧设计,在温辞玉的专业复原下,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所以,‘老鬼’背后的‘鸷鸟’要的不是画,”厉战的声音因激动而发紧,“他们要的是这枚镶嵌在轴头里的信物!只有拿到这枚完整的‘钥匙’,才能真正接触到那个传承了几百年的核心网络!那幅画,甚至那幅《缉毒图》,都只是地图和掩护!”
温辞玉点点头,眼神同样凝重:“没错!这枚瓷片,就是指向‘鸷鸟’真正巢穴的‘画骨’!”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灼热。无形的线索在两人之间串联起来,指向那个隐藏在历史尘埃和现代罪恶下的庞然大物。
“查!”厉战猛地坐直身体,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就从这瓷片的来源查!明代官窑,高阶武官鸷鸟补服,小型鸷鸟金彩瓷塑!所有能找到的文献、档案、现存文物,全部筛一遍!这信物一定有其特定的出处和传承方式!”
他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队里的电话,声音斩钉截铁:“喂,是我!立刻调集所有资源,给我查两件事:第一,明代永乐到宣德年间,官窑烧造记录中所有带金彩鸷鸟纹样的小型瓷塑或相关部件!第二,明代中后期,所有被记载与沿海走私、烟毒案有牵连,且补服纹样为鸷鸟的高阶武官名录!要快!范围锁定在东南沿海!”
接下来的日子,厉战的病房彻底变成了临时指挥部。电话、视频会议、加密文件传输不断。温辞玉也暂时放下了修复所的工作,被厉战以“特别文物顾问”的身份“扣”了下来。他的专业知识成了破译历史密码的关键钥匙。
两人配合得异常默契。温辞玉负责从浩如烟海的古籍、地方志、文物档案中筛选与鸷鸟金彩瓷塑相关的蛛丝马迹,结合瓷片的胎质、釉色、金彩成分进行技术断代和窑口分析。厉战则调动庞大的刑侦数据库和线人网络,交叉比对温辞玉提供的线索,梳理明代涉案官员的后裔、可能存在的隐秘传承,以及现代与这些线索有微妙关联的势力。
争吵依然会有。厉战嫌温辞玉钻牛角尖,纠结于某个釉料配比的细节;温辞玉则烦厉战太过功利,总想跳过严谨的考据直接抓人。但每一次争执过后,思路反而更加清晰。在共同的目标下,那层隔阂似乎被这高强度的工作冲淡了。
终于,在一个深夜,一份关键的明代地方官员弹劾奏章副本的影印件,被送到了厉战病床前。奏章中隐晦地提到,某位驻守海防、补服为鸷鸟的世袭指挥使,暗中庇护巨贾走私“异香”(即鸦片),其府邸曾收受海外奇珍,包括“金羽鸷鸟瓷兽数尊”。
几乎同时,温辞玉那边传来消息:通过比对数个博物馆库房档案和海外拍卖记录,他锁定了一件流失海外的明代宣德款青花加金彩鸷鸟香炉!其炉盖上的钮塑,正是一只缺失了右侧羽翼的鸷鸟!而那缺失羽翼的形状、大小、金线纹路,与他们手中的瓷片完全吻合!
“找到了!”温辞玉难得地提高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发现珍宝般的兴奋,“就是它!宣德官窑,青花加金彩鸷鸟钮香炉盖!我们这片,就是那只缺失的翅膀!”
厉战看着手中清晰的香炉图片和那份弹劾奏章,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历史与现实,在这一刻轰然对接!
“这个世袭指挥使的后人,”厉战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奏章上一个模糊的姓氏上,“姓欧阳。当代欧阳家族的核心人物,欧阳骞,表面是跨国海运集团的董事长,慈善家,收藏大家……”他调出欧阳骞的资料,照片上的男人儒雅温和,目光深邃,“我们一直怀疑他与多起跨境走私案有关,但始终抓不到核心证据。看来,他就是现代‘鸷鸟’的掌舵人!他一直在寻找的,就是这片能与他珍藏的香炉盖配成完整钥匙的‘翅膀’!只有完整的‘鸷鸟’,才能开启那个传承了数百年的核心秘库!”
目标,终于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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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定在一个月后,厉战伤势基本稳定,但手臂的石膏还未拆。他坚持亲自指挥。
地点是欧阳骞位于近海私人岛屿上的“海上艺术馆”。据情报,欧阳骞将在那里举办一场极其私密的小型鉴赏会,其压轴拍品,正是那件缺失了羽翼的宣德青花加金彩鸷鸟香炉盖。这无疑是一个信号——他在等待,或者说,在“钓”那片缺失的羽翼出现。
警方早已严密布控。温辞玉作为“携带关键拍品(仿制的鸷鸟瓷片)的神秘买家”,在重重保护下登岛。厉战则坐镇岛外指挥船,通过加密频道和温辞玉身上的微型设备掌控全局。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屏幕,看着温辞玉穿着考究的西装,神情自若地步入那座灯火辉煌、安保森严的艺术馆,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计划周密,但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鉴赏会的气氛高雅而暗流涌动。温辞玉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他出示了一份伪造精良的海外收藏证明,声称拥有那片传说中的“金羽”。当那件缺失羽翼的香炉盖被郑重展出时,全场目光聚焦。温辞玉在侍者的引导下,走到展示台前。他拿出一个特制的锦盒,缓缓打开。
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锦盒里,一片深青色、金线勾勒羽翼的瓷片,在射灯下闪烁着幽冷而神秘的光泽。
欧阳骞,那位儒雅的董事长,此刻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他死死盯着那片瓷片,眼神中的贪婪和渴望几乎要溢出来。他亲自走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位先生…可否…让鄙人亲手比对一下?”
“当然。”温辞玉声音平静,将锦盒递过去。
就在欧阳骞颤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瓷片的那一刻——
“动手!”厉战冰冷的声音通过温辞玉的微型耳麦响起!
早已伪装成侍者、宾客的警员瞬间暴起!温辞玉反应极快,在欧阳骞手指碰到瓷片前的一刹那,猛地收回锦盒,同时向后疾退!
“你!”欧阳骞脸色剧变,瞬间明白中计!他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微型手枪!
“砰!”枪声响起!
但目标不是温辞玉,而是他手中的锦盒!欧阳骞显然抱着“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的疯狂念头!
温辞玉早有防备,侧身一闪,子弹擦着锦盒飞过,打在后面的防弹玻璃展柜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与此同时,几名便衣警察已如猛虎般扑到,将欧阳骞死死按倒在地!
整个艺术馆瞬间陷入混乱,但很快被训练有素的警员控制。
温辞玉紧紧握着那个装有仿制瓷片的锦盒,手心全是冷汗。他看着被铐起来、面如死灰却仍死死盯着锦盒的欧阳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目标落网!重复,目标落网!安全!”频道里传来行动队员的汇报。
指挥船上,厉战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看着屏幕上温辞玉安然无恙的身影,对着麦克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如释重负:“干得漂亮,温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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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案会议冗长而充满硝烟气。欧阳骞的落网,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警方顺藤摸瓜,一举捣毁了其构建的庞大跨国犯罪集团,查获毒品、走私文物无数。那个传承了几个世纪的“鸷鸟”网络,在新时代的利剑下,终于被彻底斩断。
厉战因功受奖,胸前的勋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但他只是随意地将奖章盒丢进了抽屉深处。他手臂的石膏终于拆掉了,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
他开车来到市郊的文物修复研究所。
工作室内很安静,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温辞玉正伏在工作台前,全神贯注。他面前是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托架,上面稳稳地摆放着两件东西:左边,是那片深青色、金羽璀璨的鸷鸟瓷片;右边,是经过温辞玉精心修复、重新焕发光彩的宣德青花加金彩鸷鸟钮香炉盖。
他正拿着极其细小的工具,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失落的羽翼,重新粘合回香炉盖钮上那只振翅鸷鸟的右翅根部。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给他清隽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枚承载了太多罪恶与时光的瓷片,在他的指尖下,正一点点回归它最初的位置,重新成为一件纯粹的艺术品。
厉战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看着温辞玉的指尖在光线下稳定地移动,看着那断裂了几百年的金线重新相连,看着那只残缺的鸷鸟一点点恢复完整、威猛的神采。仓库里的血与火,病房里的沉默与试探,行动时的惊险……那些激烈的片段,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平静而温暖的力量。
当最后一滴特制的无色粘合剂完美地填补了最后的缝隙,温辞玉轻轻放下工具,长长地、极其舒缓地呼出一口气。他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落在门口。
四目相对。
没有预想中的尴尬或疏离。温辞玉的眼中带着完成重要修复后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清澈见底。厉战则看着他,嘴角很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冷硬或嘲讽的笑,而是一种纯粹的、放松的、带着温度的笑意。
“修好了?”厉战的声音不高,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嗯。”温辞玉应了一声,目光落回那件完整的香炉盖上,金羽鸷鸟在阳光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破空飞去。“它本该如此。”
厉战走了进来,停在温辞玉身边,低头看着工作台上那只完美无缺的鸷鸟。跨越数百年,历经劫难,它终于找回了自己失落的一部分。
“是啊,”厉战的目光从鸷鸟移到温辞玉清亮的眼眸上,声音低沉而温和,“有些东西,兜兜转转,总会回到它该在的地方。”
工作室里,阳光静谧流淌,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修复仪器低微的嗡鸣,像是时光平稳的呼吸。
窗外,一树梧桐的新叶在春风中舒展,绿意盎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