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楚青璇,我真的好嫉妒你啊……你有完美的家世,不凡的起点,偏偏又是一副不甘妇人之道的反骨!”
“你凭什么那么自命不凡!”
“咳咳……咳”
“小姐!”丫鬟快步而来,递过一盏茶,看着眼前人清瘦的脸颊浮起一道温润的红晕,含泪哽咽
“小姐,白嬷嬷她已经去了,你莫要这么伤心……若是连您也……要彤雨怎么活啊!”
“行了,别哭了。本小姐这不好好的吗”女子娇喘几声,继续道“怎么,本小姐都还没下去,你就要先行一步了?”
彤雨破涕为笑,“小姐,勿要逗弄奴婢”往茶盏中再加温水
“小姐……我饶不了那群害死白嬷嬷的恶人!”
“好在苍天有眼,您保住了命。您……可要好好的活下去!”
“呵”一袭病态的女子嗤笑一声,当真是“苍天有眼”老天太厚待她了,辛辛苦苦建立的逍遥门被毁于一旦,自己也命丧黄泉!她眼中闪过一刻的狰狞
她抬起手轻抚彤雨的发髻,“我答应你,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报仇
“今日的茶水倒比前些日子的新鲜多了”
“那是那群刁奴也就会克扣小姐您的衣食,也是太惯着他们了”彤雨自豪地笑一笑,“自从您上次整治一通之后,他们再也不敢做这等瞎事了!如今见着奴婢倒像是耗子见了猫一样”
“本该如此”
“那是,得让他们明白明白,这丞相府中究竟谁才是主子!”
主子?女子眼神稍暗,这丞相府中的主子本就不是她,就连这副身子也不是她的。至于她怎么会重生在这样一副弱柳扶风的身子上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大概是身子的主人过世了吧,恰好让她这孤魂野鬼给撞上了?啧,说不清
文殷棠,当朝内阁首辅文敬怀的嫡长女,丞相府唯一的嫡亲小姐。生母地位显赫——北疆大将军韩离独女韩钟雪。本应该享受文府千娇万宠的原主却因生母早逝而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生活。连妾室的阿猫阿狗都能随意欺弄她,16年可谓活得窝囊
她还记得自己刚上这副身子的时候,文殷棠早已气绝,浑身上下被池子里的水侵蚀,冻得不成样,原主大概是被水淹死的。
白嬷嬷?可得谢谢她!若不是白嬷嬷无私奉献自我,及时将刚气绝的原主拖上了岸,在池子里泡着,又怎么能让楚青璇遇到千年难得一遇的借尸还魂?可惜这白嬷嬷被妾室打死的时候还死死护着原主,可谓忠仆……
啧,她是怜悯了?可笑,她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会怜悯?滑天下之大稽
只是这嚣张的妾室……
“叶氏呢”
彤雨顿了顿,鼓起腮帮子,气冲冲道:“叶姨娘!她打死了嫡小姐的老仆,在老爷面前落几滴眼泪,这件事就翻篇了!”
“哦?”
“老爷的心也太偏了!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依奴婢所言,白嬷嬷的死……太冤了……”呜咽起来
楚青璇,不,现在是文殷棠眼前浮起一片阴霾,她微蹙细眉,朱唇轻启:“她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用了人家的身体,总要为人家报仇吧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大小姐,老爷宣你!”
这就来了?文殷棠嘴角勾起不知名的微笑
(二)
“砰!”
文殷棠刚抬脚踏入正院,一道茶盏便向她飞来,落在地上支离破碎,茶水溅洒在她的长裙上
她微微蹙着眉,轻笑一声,“父亲为何如此生气?”轻扬起头盯着叶氏,似笑非笑
“叶姨娘,本小姐不知道原来妾室可以坐上主母的位置呢”她笑的天真无邪
叶氏笑容僵硬
“放肆!你这个逆女!你居然敢这么对你母亲说话!”文敬怀用手指着文殷棠,指尖微微颤抖,眼中愤怒汹涌,看得彤雨心惊
文殷棠内心波澜不惊,却故作惶恐,泪水填满双眼,紧蹙细眉,恭敬道:“父亲……女儿……女儿有过!”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她便跪倒在地
文敬怀皱起眉,收敛些语气,“你说,你有过于何处?”
文殷棠直挺着腰背,正色道:“女儿有过在三
“一为失态。女儿因老仆过世而大发脾气,不顾家中长者威严,失了大家风范
“二为口不择言。女儿虽顾虑嫡庶之别,却从未考虑过父亲仁爱之心,不留余地令父亲为难,有违孝道
“三为性情顽劣。身为家中嫡长女,却未尝尽孝于父亲,总惹出祸端让父亲失了颜面,令丞相府蒙羞
“女儿不孝,请父亲责罚!”
泪水不停的往下流淌,一副楚楚可怜之相似是戳中文敬怀的心窝,他若有所思,终是缓和了神色,叹了口气
“罢了,你既已知错便回院反省吧”他盯着文殷棠猩红的眼角,“再有一次家法伺候”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白嬷嬷的事……不要挂念了,逝者已逝,你母亲……你姨娘本意不是如此。好好安葬她吧,也是跟了她多年的老人了……去罢”
文殷棠垂眸,“女儿告退”
盯着文殷棠瘦弱的背影,文敬怀再次叹了口气,这个女儿他亏欠了许多……
良久,他皱着眉“她若是早早示弱……和她偏生的跟她娘一样的脾性!都是不肯服软的主!”10多年,他不是不知后院发生了什么,可文殷棠宁可自己吃苦,也不肯吭声,倔!太倔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挥挥袖口“罢了,不提她了”
“老爷——”叶氏娇滴滴的开口,顿时化了他心中的阴沉,“大小姐她今日不也服软了吗?再怎么倔强,她也是文府的小姐,是您的女儿!”
“你认为她服了软?也是,她表面上看似乖顺,实际……”句句到的是自己的过错,实则话里话外都在指责他宠妾灭妻,不分黑白!这性子……和她娘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唉——”
他不知自己叹的是什么是自己的过错?是多年的内疚?还是对那人的不甘?他自己没有搞懂,16年来都没有搞懂
“幸亏,巧儿你单纯善良”还会服软,娇滴滴的撒娇,是那个人从来没有表现过的情态啊。说着揽住了叶氏的细腰
叶氏娇叱一声,依偎在他的怀中,一丝狰狞稍纵即逝
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吗?当年她除掉了韩钟雪,今日还会怕她的女儿吗?韩钟雪也配和她斗?她那蠢笨的女儿更是大字不识,经理不通,也配做文府的嫡女,还挡了聪儿和纯儿的前程!
她叶程巧在文府十多年过得风生水起,凭的就是能耐,让家主宠妾灭妻的能耐!她会服软,肯撒娇,懂得放下身段讨人欢心。而韩钟雪清冷孤傲,不肯折腰,再尊贵又如何?她蠢!不肯向男人低头,在后宅有什么资本存活!
将军嫡女又怎样?照样斗不过她这个出身低贱的商户庶女!
(三)
“小姐,小心”彤雨搀扶着文殷棠坐在软榻上,额上冒出细汗,彤雨奉上热茶,欲言又止
“咳咳……想问便问”文殷棠温水下腹,无力道,“没事,跪久了,犯了病”
“这……奴婢无能,护不住主子!”彤雨扑通一声跪下,红了眼
“与你无关”文殷棠有气无力的喘息
“父亲的嘴脸,我看得清……在这高门大户里真心无用,唯有强者食弱,这便是生存之道!”
文殷棠看着跪得笔直的彤雨,继续道,“白嬷嬷的死,让我体会到这丞相府的欺软怕硬、踩低捧高也是能要人命的”
“上次死的不是我,我庆幸;白嬷嬷的死,我愧疚。从前我力弱,没有保护好她,从前那个软弱无能,任人欺辱的弱小姐死了!文府只有身份尊贵,睚眦必报的嫡长女!”
看着彤雨瞪大的双眼,“要想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院里立足,唯——有——算——计”文殷棠一字一顿
她的眼神中散发着嗜血,随时准备大开杀戒。今日她向文敬怀示弱是因为势单力薄,她不挂上不孝的名头,飞蛾扑火,并不划算。同时她还暗示文敬怀,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也提醒他要管控好自己的分寸,毕竟宠妾灭妻可不是什么好名头。在外人眼中,身为嫡女的她说的话不是很有分量吗?
文敬怀明白了——丞相府嫡女的母亲只有韩氏。能做到百官之首的丞相大人又怎么会是蠢笨的人?
然而,他真的以为这件事可以翻过吗?这是耻辱!莫大的耻辱!
占了人家的身子就要为人家报仇!更何况是她这样睚眦必报的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说今日没有真正报仇,但是——这丞相府女主人的位置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而这十几年叶氏在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后宅的掌管者,她重视“夫人”这个名头
叶氏堵心,她就开心
“小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冷血是吗?”文殷棠邪魅地挑着眉
“彤雨不敢”
文殷棠缓缓起身,徐徐朝彤雨而行,伸出纤细的手,扶起她
“可是……这世间本就是冷酷黑暗的呀……更何况是这乱世呢?”宦官当道,讨伐四起的乱世
“寒冬黑夜,有什么温情可言呢?”眼前一派朦胧
大抵文殷棠是真的死了吧
(四)
“我是相府嫡女,可我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三岁那年我的生母过世,我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景和7年,文韩氏患心病,郁郁而终,姨娘叶氏成了相府“平妻”般的存在
有道:韩氏死不瞑目,世间唯一的牵挂便是血脉相连的幼女——故临死前为女儿留下了小字“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愿吾女命若桃夭夭”
景和9年隆冬,叶氏之女文依纯推文殷棠入水,高烧三天三夜
景和10年夏,庶幺女文依聪放蛇入院,文殷棠命悬一线
景和10年秋,文殷棠被诬陷给文老夫人下毒,家法严罚至重伤
景和11年,被污刻意逃课,囚禁院中
……
景和13年,未向叶氏行礼,被强摁入池中,溺水而亡……
“真的不甘心啊……”
寒冷的池水如冰霜渗透人的皮囊,从毛孔中强意钻入。口鼻被池水填满,从四窍流入心底,压的窒息
一袭白衣在水中扑通挣扎,一股眩晕冲上脑门,渐渐无了音讯
“我真的好不甘心……”阴沉的天空终于降下了一滴雨水,随即暴雨骤至
文殷棠感受着水流的碰撞,眼皮渐渐沉下
“有时,我会想老天当真不公。13年,13年啊……养出的狗都该有感情了吧?为什么,他连亲生的女儿都能抛弃?他的心肠怎么就那么硬呢?连一丝怜悯都不肯施舍”
“娘,您看到了吗?女儿生来命薄,哪有什么桃夭之相啊?”
“死?也好……本就没有什么好留念”
雨水,填满了身躯……
(五)
“8年的一往深情,你当真愚蠢”
寒气刺骨从脚开始蔓延,迷糊之中楚青璇感到一阵温暖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一股惊悚抨击她的心脏
她不顾身子的疲惫,猛的起身,一股眩晕冲上了她的脑门,随即是无名的记忆……
“我……还活着?”楚青璇撑着晕重的头,不慎推落桌上的茶盏,一声清脆的掉落声回响在陋室之间
“小姐,您醒了!”
楚青璇警惕的抬起了头,用探察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人:
破旧的布衣,松散的丫鬟发髻,脸上还挂着炊烟的灰,一双含泪的杏仁眼观察着眼前人的状态
显然这是个丫鬟,叫……
“彤雨?”不禁说出了声
“唉!奴婢在!”她一脸激动,泪水不停的往下掉,“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楚青璇眯了眯,她……我……?
我不是我了?!
半晌,她颤抖的嗓音响起
“我……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