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撒在庭院里,白洲就这么望着眼前的枇杷树,回想起曾经种种,如今沧海桑田,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玄阳,天安城!玄阳六年秋末,今日大朝,是立冬之后的最后一场鼎盛朝会,几乎所有朝廷重臣也都携大势入京城,其余勋爵犹在的大将军也都纷纷披上朝服,于天色晦明交集之际跟随洪流,由四面八方的高门府邸折入御道,慢慢涌至皇城门外。
在皇宫一处庭院内,门后又是百步石阶,石阶之上,丛林掩映一处深宅大院,规模堪比王室行宫。
有两道年老身影坐于石桌,细细品味手中茶,在左旁的身影则是文官魁首徐冷之,其右侧则是当朝武将之首令闻。
徐冷之听着朝堂之上的鼓声,一声声叹息不断!
年迈的老人感叹道:“还记得天子年幼时,跟从我学习的时候”
说到这,徐冷之哈哈大笑起来,“是呀,一晃便二十几年了,而如今挟弹架鹰,携狗逐兔的已是儿孙辈的人物了,逝者如斯,我们这些年老的又如何不自叹垂垂老矣呢?我老了,不中用咯。”后者脸色黯然,再不出言以复。
人臣事主,顺旨甚易,忤情尤难。
徐冷之看着令闻轻声道:“该去上朝了!”
沿太安道一路而上,含元殿便呈现在眼前的左右如同拱翼的栖凤、翔鸾双阁金碧辉煌,而含元殿则坐镇其中,在黎明破晓前的墨蓝天色之中,更显恢弘壮丽,气象万千。
当今玄阳天子姓赵,这天下依旧是赵家天下,赵安就坐在大殿龙椅之上,侧耳而听天下!
王公九卿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殿中设龙椅宝座,殿前为丹陛,摆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四样重器,当有资格入殿朝会的权臣大员就位站定,一身正黄龙袍的天子终于出现,几位皇子也都轻轻步入殿内。
文官魁首徐冷之靠右而行,武将鳌头令闻偏左,徐冷之步步沉重,殿内殿外千余人,缓缓跪下,如潮水由南向北迅速涌去。
皇帝一声“众爱卿平身!”身旁内官监掌令朗声道:“陛下有旨,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徐冷之一步踏出,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之下,不顾令闻的眼神阻拦,徐冷之以敢于直谏闻名于世,而这已不止一次触怒龙颜。
这让他想起了朝堂上不得不在皇权的淫威下折腰屈从的那些官员们,那些最像读书人的官员,看他们的眼睛就可以看见那些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委屈、愤怒和腹诽。
徐冷之作揖朗声道:“臣有五问,想问于陛下,边鄙疆民,亦皆有父母兄弟,天伦骨肉,世代为我朝开边垦土,向来虏祸肆虐,铁蹄踏处,便成修罗地狱,家破人亡,年年望王师佑黎庶,王师又怎可将其视作胙肘,拱手相送与寇仇。”
“天下之民可以饱饭也?”
“天下兵可息欤?”
“可不兴欤?”
“汝岂不见百姓苦欤?”
“此间有道欤?”
句句铿锵,听在皇帝耳里却无比刺耳,文武百官瞬间躁动起来,再无先前井然有序的模样。
龙椅之上,皇帝眼神玩昧!随后轻声道:“爱卿可是老糊涂了,当今我朝盛世百年,你何出此言,你是真的老了,退朝吧!”
徐冷之微鞠一躬,眼神灰暗,沉声道:“臣遵旨,老臣已垂垂老矣,不堪为文臣魁首。”
随后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之下,穆然转身,一步步朝着殿外走去,百官如雷雨般炸起。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一头白发似乎格外地耀眼,徐冷之就这么在百官注视之下离去,众人只知他是当年名震玄阳的文官魁首,却无人见他白头,无人知他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