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内还是有许多事物亟待处理。
江澄也没有一天不看卷轴。
有一场生意谈判,需要他亲自去。
君吾站出来说可以替他出面,江澄拒绝,坚持要自己去,君吾便听他的话,留在江家。
江澄走后,君吾负手望着那片他到临的莲花湖,高大的身躯弯下腰,轻轻拨弄粉嫩的荷花,场面有些戏剧。
莲花只是普通的莲花,却能拉起他千年前的轮廓。
君吾生来就是受万人敬仰的天之骄子。
那时的他还不是“君吾”。
他的名字“尊泽”,是他身为乌庸国太子具象化的彰显,尊为国敬,泽为人净。
他人生十七年来,过的顺风顺水,令人嫉妒的天才修为让他成为三界最年轻的神。
神,对于天下,是最大的信仰。
没有人会对此抱有不同的想法,人人仰他,人人赞他,神官神官肯定他。
除了一个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指责他成神的想法与为国发展的太子存在歧路。
在他未成神之前,他还和师父在道观修习身法,道观的香炉青烟轻轻沾染到他白衣上,年纪轻轻便有道仙老成的影子。
他练完剑,汗流浃背,皇极道观内金碧辉煌,最中心的位置是乌庸国当前信奉的神帝的金雕像,他每日都会上前拜三拜,点香火。每望向那仁慈的面孔,他心里更加坚定要成为一个仁爱济民的好神仙!
他拜完神后,转身出道观,刚下台阶,却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他定下身形,拍掉那磕他的物什身上的脏泥。
坚硬的石路旁,一朵从泥地里长出来的金色莲花散发金灿灿的光芒,花蕊内凸出一卷纸。
“难道是天降大任于吾也?”他欣喜想着,眼里光芒闪烁,少年人捡起那可能会改变他一生成就大业的小小卷纸。
打开一瞧,嘿!白纸一张。
“难道此信内容过重,加密严实,需要特殊方法才能解开其中谜底?”他沉重地握紧拳头,这么想的同时,信上渐渐浮现鎏金墨水字:
有缘相见信中人。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脑海里恍然联想到之前在民间偶然看到过的画本子的故事。不过大体主题是讲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浪漫男女之情故事。按照民间传闻,他现在是遇上那个“命中注定”了吗?他动动手指,自己刚十七,许多人在这时候已经成婚生子,他遇到自己的姻缘也没什么稀奇吧。师父说自己的未来是难以算出的,若能算出,也会受到代价。他回过神,信里早已换成另外一行字:
执笔将知君寻者。
好,他已然迫不及待想要了解自己的“命中注定”是何人了。
他手挥狼毫,大开大合,完完全全展现自己心底隐隐涌现的惊喜:
“有朋自远方来,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嗯,阅书时描写的女子都心悦彬彬有礼才貌双全,甚至还要主动点的好儿郎,那他也会将自己的远大理想写下来,让对方对他树立良好的第一印象。
“有缘相逢一场,我欲与……”与……与小女?不,这样太轻浮。与汝?与汝相交?不不不,会被误会成登徒子。嗯……那就与……与什么……顿时,眼睛瞟到自己书卓旁展开的本子上赫然显目的句子——与君初相识,恰似故人归。
很好,就这个了。
“有缘相逢一场,我欲与君相交。以信始端,期后奔面。我明心皓照,倾心于世,修仙练法,拯救苍生。君与我志同道合否?”
末地他再添上一句礼貌话:
“愿君安。”
署名:乌庸国太子,尊泽。
成!
他放笔,检查一遍是否有不到之处后,举着信透在日光下,嘴角洋溢笑容。
试了好多方法后,那信终于成功投送出去,接下来,他便可以在期望中等待了!
每天,他都会仔细检查金色莲花有没有吐露信纸。
这天,终于不负他望!
那字体漂亮娟秀,却不失稳重:
“君与鄙人交友,鄙人不亦乐乎也。鄙人一生夙愿自己至亲挚友平安喜乐,无病无灾,圆满团圆,足矣。亦愿君安。”
下方署名:云梦莲花坞,江澄。
云梦莲花坞?在哪?怎不曾听闻?他原本喜悦地转着的步伐站定下来,江澄……这名字,是个男儿郎的名字啊,这么说,也不是画本子讲到的神奇姻缘咯。
不过,交个朋友也不错嘛!干嘛非得要姻缘才可以呢!
只是明明只有黑色墨字,他却能够感受到信里隐隐约约流露出的压抑感情。既然已经是他的朋友,他绝不会让朋友难过。
“江兄愿望我听到了,而后我会更加一心向道,修习仙法,待一日飞升为神,就得以拯救苍生,也是为了保全每家每户不再失去亲人,不再发生战争,不再有杀戮,天下太平,只有苍生安稳了,才得以保护好自己的至亲至爱挚友知己。”
他一直坚守的信念将于这一方纸上,他要让他的朋友同样和他感受到他们都是堪当大任的英雄,让他化悲痛为力量。说不定,未来的某天,他们能够并肩作战,一起捍卫苍生太平!
朋友很快回道:
“天下安,家户安,所言极是,尊兄的志向可谓远大。然,一己之力如何拯救得了苍生。战争的发生是人性背后的恶,人性之恶如何消灭。自己的身边人都护不好,该如何拯救苍生。修仙练法为保护家人百姓不错,若是普通人家倒可投之所愿。江某虽从未身处官道,不解朝中事,但知身为一国太子,未来储君,却耽于沉迷修炼,管理天下大事如何胜任该如何自处?天下百姓要的不是一个神,而是个他们可以信得过,能给他们带来幸福生活的明君。”
没有他想象中慷慨激昂的共鸣肺腑。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不顺”的。很神奇的感觉,也没有生气,就是意外。从来没有人会这么跟他说这些道理,他的朋友跟他们的想法观念都不一样,没有人告诉他,成为太子是要走治国理政这条路。但他还是相信,成神助人是个能减少大量损耗就能一举两得的事,若走另一条路,没有成神这条来的快,也牺牲少。
“江兄还不明白,苍生之事,百姓之求,皆在于神的一念间。天下所有的事情,没有神是做不到的。百姓供奉神,信仰神,就是因为神的力量。成神,就拥有可以救万民之力,成万人之美,朝政上许多不能帮助百姓完成的事情,神可以做到。”
这下他的朋友该知道成神该是多么重要了吧!
“神也不是万能的,天下将自己的所有命运都倾注于神,荒唐不说,若有天他们遇到了神解决不了的问题,该怎么办?”
唉,他的朋友还是固守己见。
“神之力,无所不能。”
发出去后,太子闭着眼冷静一会。他反思自己的言语过于冲了,观念不合又如何,他们是交朋友,又不是一定要要求做到与自己一样的人。他左思右想,也问了身边人好多意见,要想“认错”,就得送人合适的、心仪的。
什么是合适的、心仪的?
于是,他专门去找了自己的母妃,要了一颗价值连城的月明珠。母妃当时还打趣他:
母妃泽儿莫不是交相好了?
他连连摆手说,
君吾不是的,不是的,是朋友,朋友。
少年从未被人谈及到另一半之事,且一直以来也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一心求道勤勤恳恳,本本分分,老老实实,所以被人拿来开玩笑,不免熟透了脸。在母妃欣慰的笑容下,他红晕脸颊跌跌撞撞来到连花前。
他张开那捧着莹莹皎洁浮水月明珠的手,用法力在上边刻下一个“澄”字,定下心神连带着自己的信也一并送去。
“江兄,之前的争论不谈了,一码归一码,朋友我们要接着做,我不想我们就此别过。这颗珠子叫浮水月明珠,可漂浮在水中,净化水质,瞧见它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与江兄的名挺搭配,一样的澄澈晶莹,静水如月。于是想赠予江兄。不知江兄可否喜欢?”
在他忐忑以为自己要失去一个有趣的朋友时,莲花吐信了,还带来新的礼物。
“谢谢你,尊兄。如此贵重之礼令尊兄破费了,江某就厚颜收下了。礼尚往来,江某也赠予一物——翠睛琉玉。”
这块玉形状圆润,仿佛整块玉里都浸着水一样,水润且有光泽,是上等的老坑翡翠。上边雕刻的梅,冰清玉洁。
上边刻了一个字“泽”。
他再对比信的内容:“手头略紧,望海涵。”
江兄也是个大度之人!
至此后,他总会时不时发来一些练武日常,分享些生活趣事。
他经常“直舒胸臆”,例如什么“江兄说得好,我极为赞成”,“江兄说话就是爽快,不枉与江兄交个朋友”,“江兄,我觉得这样称呼有点生疏,我可以叫你阿澄吗”……
对面的江兄回信总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无奈感。
在尊泽坚持不懈地“软磨硬泡”下,江澄才袒露出自己的日常生活来,也会主动找话题和他沟通了。
他发现,越和江澄这个人接触时间越长,越喜欢、越欣赏这个人。
他每天最兴奋的事情,就是蹲信。
要说朋友,他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没有人能够站在和他同一个高度,好好和他互相开怀畅谈任何心事。
他主动问及兴趣爱好,江兄却反问起他。
他笑着写下:“跟阿澄你聊天算不算啊?”
光是信里的聊天他都觉得不够,他想当面见一见自己这个好朋友。
“我甚是喜欢与阿澄交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面呀?
但他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到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