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Le Clos的采购总监摩挲着酒标边缘的暗纹，金丝绣成的葡萄藤在灯光下泛着柔光

“您看这处转折，”她声音带着软糯，却字字清晰，“东方的藤蔓缠着西方的齿轮，倒比单独看有趣多了。”

总监抬眼时，正撞见她眼尾那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像杯醒到刚好的红酒，甜得清透，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锐度。“简总说您偏爱‘有故事的设计’，”她话锋轻轻一转，递过本线装册子，“这是周老绣的样稿，每片叶子的脉络都记着当年酿酒的天气。”

册子翻开的瞬间，总监果然被其中一页吸引——用盘金绣技法再现的橡木桶年轮，竟和简氏腕表的陀飞轮结构隐隐呼应。“下月的品鉴会，”他忽然说，“我想请您做主讲，讲讲这种‘工艺的缘分’。”

宋词指尖在册子上顿了顿，眼波流转间带了点俏皮：“您这是要让我在各位酒庄大佬面前班门弄斧呢？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藏了瓶三十年的陈酿，配您私藏的那套水晶杯正好，不如……”

话没说完就被总监的笑声打断。他做了三十年采购，见多了阿谀奉承，偏她这点“得寸进尺”的娇憨里，藏着对自家酒的十足底气，倒让人没法拒绝。

回酒庄的路上，宋词刚把消息发给简泽明，就收到他的回复：“晚上有个酒会，穿我给你备的礼服。”附带的照片里，酒红色丝绒长裙的腰间，绣着串葡萄藤，每颗“葡萄”都是颗极小的红宝石。

她对着镜子试穿时，才发现裙摆内侧绣着行小字：“清韵·简氏联名款”。简泽明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指尖拂过那行字：“Le Clos的总监会带几位酒庄主来，他们最吃‘匠心’这套。”

“你又知道？”宋词转身时，裙摆扫过他的手腕，带起一阵香风。他腕间的表链反光里，映出她眼里的狡黠。

“猜的。”他低头帮她理了理领口，“他们上周在巴黎讨论时，有人说‘现在的联名都像联姻，少了点真心’。”

酒会过半，宋词果然被几位欧洲酒庄主围住。有人故意发难：“东方的酒，怕是撑不起高级腕表的场子吧？”

她没急着反驳，反而倒了杯新酒递过去：“您尝尝这单宁的涩，像不像老工匠磨表壳时的手感？”见对方挑眉，又笑盈盈补充，“工艺哪分东西？不过是把时光揉进细节里的法子不同罢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简泽明在身后轻笑：“她昨天还说，您酒庄的石雕葡萄架，该配我们新出的镂空表背。”

酒庄主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他确实在自家庄园复刻过文艺复兴时期的葡萄架，这事只在小圈子里提过

散场时，宋词踩着高跟鞋走在石板路上，忽然被简泽明拉住。“刚才和勃艮第那位说什么呢？笑那么甜。”他语气平平，指尖却收紧了些

“他说要教我古法酿酒，”她仰头看他，眼尾的碎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还说他们家的酒窖，适合放我们的联名款展柜。”见他没接话，又踮脚凑近，“怎么？怕我被拐跑呀？”

他低头在她发顶轻敲了下：“怕你忘了，下周要去摩纳哥见亲王。”

摩纳哥的慈善晚宴比想象中热闹

宴会厅的水晶灯折射出千万道流光，把穆倾袁那张在大银幕上颠倒众生的脸照得愈发精致。他穿过攒动的人影朝宋词走来，剪裁合体的礼服衬得肩宽腰窄，腕间那串铂金手链随着动作轻晃——正是他刚接的高奢珠宝代言，链节上镶嵌的碎钻在灯光下织成细碎的网

“宋小姐今晚美得像幅油画，”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是经过声乐训练的低沉磁性，特意弯腰让气息擦过她耳畔，“尤其是这枚胸针，琥珀里封着葡萄叶？难怪比我代言过的任何宝石都有生命力——这才是真正的‘永恒’，不是吗？”

他这话既捧了宋词，又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向“永恒”这个珠宝品牌的核心卖点，手腕故意往她眼前多晃了晃：“您看这手链的链节，设计师说灵感来自葡萄藤的卷须，我总觉得少了点灵气。要是让宋小姐的酒庄出个联名款，刻上‘清韵’的印章，太太们肯定抢着要，可惜了，并没有，但很符合您的气质”

宋词指尖转着香槟杯，杯壁的凉意刚好压下心头那点被他刻意讨好勾起的笑意。她抬眼时，视线越过穆倾袁的肩，正撞见简泽明站在二楼旋转楼梯的扶手上，指间夹着支没点燃的雪茄。他没看她，目光落在楼下某位中东富商的腕表上，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刻，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唯有那偶尔动一下的睫毛，泄露了他其实在听这边动静的秘密

“穆先生倒是会做生意，”宋词收回目光，笑意漫上眼尾，却故意往他身边凑了凑，几乎要碰到他的礼服袖口，“不过手链的弧度得改改，要像我们酒庄老橡木桶的桶箍那样，带着点岁月磨出来的温润——你想啊，富太太们戴着手链开红酒，链节碰在橡木塞上的声音，都得是高级的。”

她边说边伸手，指尖虚虚点在他手腕的链节上，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体温的热度。穆倾袁的眼睛瞬间亮了，顺势往前半步，几乎要把她圈在怀里：“宋小姐这主意肯定不是普通人能想到的，对了，下周的品牌晚宴，您能不能……”

“听说您先生的粉丝为了抢周边把官网都挤崩了？”宋词忽然直起身，语气轻快地打断他，却没退开，依旧维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不过真正的收藏家，更在意‘独家’吧？比如在链节内侧刻上购买者的名字，再附赠一瓶我们酒庄的年份酒，酒标上绣着和手链同款的藤蔓——这样一来，买珠宝的同时还得了个收藏级酒款，多划算。”

她这话精准戳中了富人“既想炫耀又想独一份”的心理，穆倾袁立刻顺着台阶，那张清秀的脸上扬起笑容：“宋小姐真是营销天才！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给品牌总监发消息……”他拿出手机要操作，拇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忽然抬头冲她笑，眼里带着点刻意的暧昧，“不过这事得您亲自跟他说才管用，他最信您的眼光——要不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详谈？”

宋词刚要开口，眼角的余光瞥见二楼的简泽明动了。他把雪茄塞进烟盒，动作慢条斯理，指节却泛着青白。他没看她，转身朝露台走去，黑色西装的背影在水晶灯下拉出道冷硬的影子，像幅用炭笔勾勒的静物画，笔触里全是“生人勿近”的疏离

“安静的地方啊……”宋词拖长了语调，故意让声音飘得远些，“雪茄房怎么样？王董他们刚在那儿说要订一百套联名礼盒，正好让他们也听听你的想法——要是能让王董这种级别的收藏家点头，你的品牌总监还能不同意？”

她这话既给了穆倾袁台阶，又把他往真正的“金主”面前推，明摆着“想赚提成？先过这些人的眼”。丹尼尔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又恢复如常：“还是宋小姐考虑周全，那我们……”

“等等，”宋词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胸前的口袋巾，“这颜色太素了，配不上手链的钻光。”她从自己手包里拿出枚小小的红宝石葡萄造型别针“试试这个，和手链的藤蔓呼应——富人们看细节，细节到位了，价格才能上去，不是吗？”

她替他别别针时，指尖故意在他胸前多停留了两秒，动作亲昵得像在调笑。抬眼时，果然看见露台上的简泽明正侧身看过来，玻璃幕墙反射的光落在他眼底，像结了层薄冰，没什么温度，却锐利得能穿透人群。他手里端着杯威士忌，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昂贵的地毯上，他却浑然不觉

“果然好看多了，”宋词后退半步，满意地上下打量，“走吧，别让王董等急了——他最近刚在庄园里种了片赤霞珠，正愁没地方炫耀呢，你跟他聊聊葡萄藤，保管比聊珠宝管用。”

穆倾袁讨好的凑到宋词侧面“宋小姐那我这引荐……能让您买下这套珠宝吗？”

“提成是谁的？”宋词喝了口葡萄酒

“算我的”

“签”宋词勾起嘴角看着穆倾袁

她转身往雪茄房走，没回头，却能感觉到穆倾袁紧随其后的脚步，以及二楼那道如影随形的冰冷视线

雪茄房里烟雾缭绕，王董正用银质裁刀切开雪茄，看见他们进来，笑着冲宋词招手：“小宋来得正好，刚跟泽明说你那酒标上的苏绣，能不能绣到我的私人飞机内饰上？”

“王董这想法够浪漫的，”宋词在他身边坐下，自然地避开丹尼尔想挨着她的意图，“不过飞机上温度高，丝线容易脆化，我让周老试试用蚕丝混金线，既保留苏绣的润，又扛得住高温——就像穆先生这手链，好看还耐用，富人才肯为‘持久’买单，对吧？”

她这话把王董和穆倾袁都拉了进来，穆倾袁立刻接话：“我们这手链的铂金链扣，经过三百次磨损测试都没变形，就像……”

“就像我们酒庄的橡木桶，”宋词打断他，语气依旧笑着，却不动声色地抢回话语权，“能装三十年的酒，木纹里沉淀的都是故事。王董您说，是戴在手上的珠宝能讲故事，还是藏在酒里的时光能讲故事？”

王董被逗笑了，指着她对简泽明说：“你这小女朋友，嘴巴比抹了蜜还甜，偏又甜得有道理，不对，已经是夫人了，看我这记性”

简泽明这时才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她上周去酒窖翻老账本，说发现民国时期有位小姐，把定情信物缝进了酒标里，那瓶酒现在成了博物馆的藏品。”他抬眼时，目光掠过宋词，又淡淡移开，“她说，‘真正的奢侈，是让物件带着回忆变老’。”

这话看似在替宋词补充，实则在提醒所有人：她懂的是“时光”，不是穆倾袁那套“碎钻=永恒”的商业逻辑。穆倾袁的笑容淡了些，下意识摸了摸手腕的手链，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场对话里，更像个推销工具

“泽明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王董猛吸口雪茄，“我那架飞机，要的就是‘独一无二’的回忆！小宋，这事就交给你了，钱不是问题”

宋词刚要应下，穆倾袁又凑过来：“王董要是信得过我，我让品牌方出套定制珠宝，和酒标苏绣配套，飞机内饰用手链同款铂金，这样……”

“穆先生代言的品牌，去年是不是出过‘明星同款和专柜款工艺差三成’的新闻？”简泽明忽然转动腕表，表背的“共酿春秋”刻字在灯光下闪了闪，“王董这种级别的收藏家，最忌讳‘货不对板’——您说是吧，王董？”

王董“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向穆倾袁，手里的雪茄在烟灰缸里轻轻磕了磕。穆倾袁的脸瞬间涨红，想说什么，却被宋词用眼神制止了

“王董您别听他的，”宋词笑着打圆场，给穆倾袁递了个台阶，“明星同款是给粉丝的，给您的肯定是大师手作，工艺差十倍都不止——就像我们给您留的那桶三十年陈酿，和市面上卖的，不一样的”

她这话既保了穆倾袁的面子，又强调了“定制”和“量产”的区别，把王董哄得眉开眼笑。穆倾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却不敢再多言，只乖乖坐在旁边听着

散场时，穆倾袁特意跟宋词道别，递来张烫金名片：“这是我私人电话，手链联名的事，随时找我——提成真的可以再谈，您六我四都行。”他眼里的谄媚藏不住，像在说“求您带带我”

宋词接过名片，指尖漫不经心地在上面划着：“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抬眼时，正看见简泽明站在门口等她，背对着光，看不清表情，唯有那搭在门把上的手，指节绷得紧紧的

走出宴会厅，晚风带着凉意扑过来。简泽明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的温度低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冷吗？”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有点，”宋词故意往他怀里钻了钻，把脸贴在他冰凉的西装上，“刚才在雪茄房，某人用眼神冻我，能不冷吗？”

他身体僵了下，没说话，只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穆倾袁其实挺可怜的，”宋词把玩着他外套的纽扣，慢悠悠地说，“在镜头前是大明星，在富人圈还得点头哈腰，连提成多少都得看别人脸色。”

简泽明依旧没接话，直到走到车边，才拉开车门，淡淡说了句：“他代言的手链，成本价不到售价的十分之一。”

宋词笑出声：“哟，还特意去查了？简总这是担心我被美色诱惑，赔了酒庄又折兵？”

他弯腰替她系安全带，动作专注，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片阴影。“王董的私人飞机内饰，”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周老的徒弟下周就能开始赶工，用的是盘金绣混银丝，你明天去酒庄把样稿确认下。”

他刻意转移话题的样子实在明显，宋词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简泽明，你刚才在露台，是不是数着我跟穆倾袁说了几句话？”

他终于抬眼，眼底的冰壳裂了条缝，泄出点滚烫的东西。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唇上，带着威士忌的辛辣：“手链别针，还我。”

“什么别针？”宋词装傻，从包里掏出那枚红宝石葡萄别针，故意往他够不着的地方举，“你说这个？穆倾袁喜欢的，我送他了。”

他眼神更冷了些，攥着她的手腕又重了点，偏要装作无所谓：“随你”喉结轻轻滚动了下。那眼神太复杂，有克制的占有欲，有藏不住的在意，还有点被她逗弄后的无奈，像头被驯服的猛兽，明明能轻易撕碎猎物，却偏要耐着性子等她主动递过投喂的手

“逗你的，”宋词心软了，把别针塞进他手心，“我跟他说，这是简总特意让我转交的，说‘合作得看诚意，诚意就藏在细节里’——他吓得差点把手链摘下来给我，说提成可以再降。”

他握着别针的手紧了紧，指腹摩挲着别针表面，忽然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动作又快又轻，像怕被人看见，眼神却烫得惊人：“下次再跟别人靠那么近……”

“怎么样？”宋词仰头追问，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发动车子，冷硬的侧脸对着方向盘：“王董的飞机内饰，你想绣赤霞珠还是梅洛？”

宋词看着他耳根悄悄泛起的红，忽然觉得这男人吃醋的样子，比穆倾袁的手链好看多了。那藏在冷漠外表下的在意，像陈酒的余味，初尝是凛冽的，回味却带着绵长的甜——这种不动声色的深情，才是真正的奢侈品，有钱都买不到

车窗外，穆倾袁还站在宴会厅门口，正陪着位富婆说话，姿态放得极低，手腕上的手链在路灯下晃眼，却怎么看都像个精致的枷锁。宋词忽然靠在简泽明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还是你好，不用靠谁赏饭吃。”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用自己的温度一点点焐热。掌心相贴的地方，像有藤蔓在悄悄生长，缠缠绕绕，往彼此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