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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早点摊(多平台发布)

梆梆的短篇集

注:本文章纯属虚构,文中一切人物和情节都没有现实原型。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早点摊,就像是下过雨凭空冒出来的蘑菇一样。

一块四个角发白的黑板穿着铁丝,挂在早点摊的三轮车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主营的类目:油条,1块钱一根,倍儿脆生。茶蛋,1块钱一个,倍儿香。咸菜赠送。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打哪来的——每逢遇到有人光顾他的摊位,他便脱口而出:“您了吃点嘛,果子还是茶蛋?”

天津口音自带的那股与生俱来的幽默感,打开了他客源的第一道门,自打他第一句话撂出来,“咱这来了个天津人”就在江湖上传开了,不少人慕名而来就为见识见识正宗天津人。

当然了,他炸油条的手艺确实地道,黄澄澄金灿灿的油条直挺挺地站在筐子里,接到手上发烫,一口咬下去酥脆,油香面香直冲天灵盖。一炮而红。聚

在小区门口买早点的人越来越多,卖早点的也追着顾客聚在这里。

没几天,肉夹馍、煎饼果子、鸡蛋灌饼等等一众早点摊子围绕着油条摊子冒了出来。

但食客们似乎并不买账,虽然选择变多了,但只对着这个油条摊趋之若鹜,两根油条一个蛋,三块钱,便宜又管饱,还能听正宗天津腔唠唠嗑——多哏儿啊。

可其他摊主偏偏不服,再怎么说他也是外地来踢馆的,自己要是连他都争不过,岂不是丢了父老乡亲的面子。于是他们便自己给自己壮着声势,一旦遇到那排不上油条的、也或者是突发奇想想换个口味的食客兜兜转转来到自己的摊前,他们都故意拿着腔调,声音陡然抬了八度,大声叫嚷着。

“来了?看看吃点啥?”

食客往往被这一嗓子吼得发懵,原本早就想好想要点什么了,这一吼反而觉得有点子没底气,点单花钱的好似欠钱般的亏心。

“啊……那就……来个煎饼果子吧,加蛋加肠,多少钱?”

怯怯的声音捂在嗓子眼里,急得摊主恨不得上手去给他把这句话抠出来,堂堂正正地撂在这条烟雾缭绕的大道上。于是乎便刻意地重复,再大声吼出来。

“好嘞,煎饼果子加蛋加肠,六块您扫我,葱花香菜都要么?加不加辣?”

“不要香菜,微微辣。”

“好嘞,您稍等!”

嘴里依然高声答应着,一边锅铲和调料瓶都开始了忙活,一滩面糊浇在烙锅上,滋滋啦啦,越摊越圆。一只手握住一颗鸡蛋,在烙锅沿儿上轻轻一磕,一颗蛋滑落在饼上,渐渐凝固成金色和雪白。

正摊着呢,忽然一声天津腔从隔壁飘了过来。

“嘛玩儿?煎饼果子加火腿萨(是吧)?煎饼果子没果子萨?”

一句话回荡在满街的兹拉声里,格外扎耳朵,引得所有买的和卖的都抻着脖子探向这个外地人,兴致和好奇纷纷涌了出来。

“嘿,你炸好你油条得了,人加啥你还说道说道?”煎饼摊摊主本就憋着一股子不服气,没忍住回呛了一句。

原本这话撂完,就应该是散在风里,权当是没头没尾地扯两句玩笑,可就怕遇到那轴的主儿,非要掰扯出个四六。

只见那油条摊摊主把手里的漏勺一扔,那漏勺上的油点子被撞得斑驳地洒在案板上,两只带油的双手在洁白的围裙上蹭了两把,随手抓起一根刚出锅的油条,蹭蹭两步蹿到煎饼摊上。刚下锅的三两根油条翻着油花在油锅里飘着,从一小块油面慢慢膨胀着。

周围的人一看这阵仗,兴致更浓了起来,有觉得会打起来的,纷纷举起手机开始录像;有害怕会打起来的,纷纷聚拢过来随时准备拉架;有着急买饭上班的,急得大喊别走,这急等着呢。

但每个人都多少有点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算是给枯燥的生活逗点闷子。煎饼摊摊主紧张地看着这个个子不高,身形有些瘦弱的男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铲子。

“看我干嘛?!给人弄得啊!”天津人严肃里带着玩笑的语气算是缓解了一下快要结冰的气氛,回头冲他的食客们大喊,“自己扫码自己拿啊,对不住了各位!”空着的手扶在夹着油条的油手上,给那一长队的顾客们作了几下揖,回头看煎饼摊摊主给人装好了煎饼,赶忙叫住快要离开的顾客。

“哎,结界(姐姐),您先别走!”拿肩膀给煎饼摊主挤开,娴熟地抄起锅铲,提一勺面糊淋到烙锅上,手拿T型木棒给摊匀,用锅铲把煎饼沿着锅沿起开,翻转个面儿,咔嚓鸡蛋打得,黄澄澄金灿灿的煎饼又烙得一张。随着葱花和生菜铺满饼底,手中油条咔嚓一折三块,包小被儿似的把煎饼果子卷起来,装袋递过去。

“您尝尝我这个,正宗天津卫煎饼果子,吃煎饼没有果子那哪像话,您走好!”

看着旁边目瞪口呆的煎饼摊摊主,随手掏出手机扫了五块钱过去,头也不回地回到他自己的摊位上,甩下一句话。先前油锅里的油条刚好熟了半面,他拿一个大竹制夹子给油条翻了个肚。

“您了别蒙人了,介哪叫煎饼果子去,没有果子你说多可乐?”

煎饼摊主乐也不是,气也不是,手里的锅铲无处安放,但也无话可反驳,谁让人是正经天津卫的手艺呢?再来客人也不敢大声叫卖了,灰溜溜地丢了气势。买早点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这条街的人稀稀拉拉渐渐散了,明媚的阳光从高高的居民楼上面流露出来,淌满了整个大地。

煎饼摊摊主正一边心里盘算着今日的营收,一边拾掇着摊位准备收摊,视线里蓦然出现一只瘦削的手,一支香烟屁股冲着自己。

抬头看去,那个天津人笑么呵地夹着一支烟递上来,嘴里同样也叼着一根;煎饼摊摊主点头微笑着接过来,含在嘴里,赶紧俯腰去迎对方划着的火柴,深深嘬一口,让烟丝充分燃烧,一缕白烟顺着他的鼻孔和嘴唇散了出来。

混江湖的人就是这样,相逢一笑泯恩仇。

俩人就这么唠了起来。

“爷们,一上午你能卖几套煎饼?”

“二三十吧。”

“得,糟践三十多套煎饼,能挣着钱嘛?”

“刚摆,能多少亏点,后边保不齐人就越来越多了,但肯定赶不上你。”

天津人把烧到烟屁股的烟头狠狠地嘬一口,眼见那火苗猛地往手指头踏了一步,随即就被扔在地上踩灭了。他胡乱呼喇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双手抵在腰上往后仰,伸展着筋骨。

“走了,爷们!”

煎饼摊摊主擎了擎手里的烟头,腼腆地笑着,点头挥手告别。第二天他把摊子支起来的时候,发现油条摊的摊主早就炸好了一大筐黄澄澄的油条,整条街都飘着油香。

天津人见他来了,点点头致个意,手脚麻利地把炸好的油条统统装进一个大大的厚塑料袋里,拎着小跑就跑过来。

“煎饼果子,没有果子不好吃,拿去!”

煎饼摊老板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这一大袋的油条已经挂在了自己的车把上,油条摊摊主已经小跑着回摊位了。

他大声喊了句谢谢,那天津人摆摆手,大声回了句不叫事儿。后来油条摊生意兴隆了好一阵子,他在街角盘了一家店面,叮叮咣咣装修了一小段时间,又消停了一小段时间,只见那段时间他经常叼着烟在这条街溜溜达达,有时候拎着锤子锯子尺子,有时候背着一个粗麻袋扛着扔掉。

三四个月后,他的店面正式开张,小区的人又有了正宗天津果子吃。

天津人吃睡都在店里,成为了小区的成员之一,过了早饭点就见他自己倚着门坐着看报抽烟,偶尔锁上门出去买菜。到了傍晚有时候还能看到他和煎饼摊摊主喝着小酒,乐得牙花子都漏在外面,爽朗的笑声时不时穿过这条街。

他渐渐地成为了这条街的一道风景,哪天赶上他出门不在,人们都觉得少了些什么。

久了,门卫和环卫们都跟他混熟了,小区里的人也有事没事都能去唠会嗑,他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吃食,什么花生瓜子、橘子苹果——只要有人登门,他都热情地拿来分享招待,聊得天南海北。

他成了小区里所有人的朋友,几乎无话不谈。他说天津特没劲,根本就没啥好玩的,那海河边一对对搞对象的,他想不明白就那么条普普通通的破河有嘛好看的;别老是说天津人都会说相声,那纯粹谣传,我们要人人都会说相声那郭德纲哪能在天津赚那么多钱……

天津话听起来就是很哏儿,再加上他那股瘦猴似的机灵样,每次随便说几句话就逗得听众们前仰后合的,他倒是赛看猴似的看着这群奇怪的听众,有嘛可乐的,一琢磨一整天。

但他从来没说过他的身世,他一个天津人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个既不经济发达也不是旅游城市的小县城;从来没人见过他的家人,他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他一次也没提起过。

有爱管闲事儿的阿姨大婶先入为主代入他是单身,张罗着要给他介绍个合适的,两口子搭伙过日子总比一个人要舒坦些。天津人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有点羞涩地搪塞了过去,推脱着说一些挑三拣四的话,每个相亲候选人都被他找了个理由回绝了。

阿姨大婶们嘴上还和和气气的,笑着说买货的人才挑货,下次给他介绍条件更好的,私底下都嘀咕这外地人咋这么多毛病,人看上去挺不错的就是太挑剔。

可第二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天津人不知道从哪整出来一个闪亮的钻戒戴在无名指上,虽然岁月磨掉了它耀眼的光芒,但仍然明晃晃地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天他好像不甚开心。

一到了六七月份,雨水便多了起来,总有些倒霉孩子忘了带钥匙,也忘了带雨伞,书包顶在头上拼命地往街边商户的檐下挤着,但还是会被风捎带的雨水浇到。

天津人这个时候就忙忙叨叨地把他屋里平时都收起来看不见的马扎板凳都给摆出来,招呼那些大人不在家的孩子避雨,他在门口铺上一条旧毯子,手里拿着拖把不停地拖着孩子们踩进来的泥水脚印。

任凭那群倒霉孩子在屋里吱哇乱叫他也不烦,毛手毛脚弄得椅子板凳横七竖八他也不恼,就眯着眼倚在门边抽烟、打扫、扶凳子,时不时大声嘱咐上一句别摔着。然后等那群大人下班了一个个给领回家,他再收拾一群毛孩子留下来的烂摊子。

有那么几个孩子,家长下班特晚。怎么办呢?天津人做自己晚饭的功夫,捎带手给孩子晚饭也弄得,他捧着大碗,孩子捧着小碗,听着屋外的雨声,呼噜呼噜把饭似风卷残云吸进肚子,然后眯着眼看着这帮孩子慢慢地扒饭。

等家长下班了,这几个孩子多半都倒在天津人的床上。家长们蹑手蹑脚轻声道谢,或抱或背,把孩子给弄回自己家去。天津人早就哈欠连天了,家长们来之前拄着头坐在饭桌前,不知道磕了几回脑袋。

据那群孩子说,天津伯伯做的饭特别好吃,比爸妈做的还好吃。

天津人渐渐就成了这一片的孩子王,不用非得下雨天都有好多孩子放了学赖在店里不走,一直到家长半吆喝半央求着给领回家;有些个家大人夜班留了饭,让孩子自己回家热着吃,孩子都不乐意,自个儿跑来天津人这蹭饭吃。

在这群小孩眼里,他的威望大得很。

有些话跟家里人犯别扭说不出口,都跑来跟他讲。

有天王小胖哭着跑来店里,上气不接下气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的零花钱让小混混给拦路抢走了,一开始不肯给撒谎说没有,让人搜身搜出来还挨了一嘴巴。

“他们敢动手撒?!”天津人一听就来了气,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么一句,“走,这帮小BK的在哪呢,你领我找他们去!”

小胖哭哭啼啼在前面带路,他拧眉瞪眼地在后面跟着,好赛儿子让人欺负了找人要说法的。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了劫小孩子道的那几个小混混,刚拦下新的倒霉孩子,推推搡搡翻扯人家的衣服兜儿。

“哎!内几个,说你们呢!”天津人手扬得高高的,手指头斜下朝着这几个小混混指,挑着下巴大声吼着,“好的不学学劫道萨?小BK的管不了萨?”

说着大步朝他们逼近着,有几个胆儿怂的撒腿就跑,领头的几个半大小伙不知道天高地厚,扭过脸来就嘴里不干不净地也迎了上来。

“草你哥儿的!”天津人一大耳刮子给领头的扇了一个趔趄,再一大耳刮子给二领头的扇得脸火辣辣得疼。

但终归是些混不吝的小青年,几个人火力太旺,最后给天津人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抱着头被人踢了十几脚。

小混混跑了,他躺在地上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被小胖子拉起来的时候脑袋一阵阵地犯晕,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热一阵凉,筋骨都好赛散了架子。

“草他嘛这群小BK,年轻个二十我不弄死你们!”捂着腰一瘸一拐地被小胖子搀了回去,早点店三天没开业。但那群小混混不肯善罢甘休,他们轮番在店门口守了三天,终于等到天津人把卷帘门拉开,顺着几个街口陆陆续续聚拢了十好几人,拎着棍棒就涌了过去。就只听得一声浑厚的“小BK的”,那棍子就飞扬着把他淹没了,店里能砸的全都砸坏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招来了街坊邻里。

那天警笛声划破了嘈杂的天空,派出所所长亲自出动,拿着喇叭头子喊到嗓子冒烟,才艰难地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民群众中间挤过去,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混混们从正义的群众手下“拯救”出来。

群众们沸反盈天,片区民警手忙脚乱地把小混混塞进警车,仓皇逃离现场,走前承诺群众们一定严厉教育,从严处罚。天津人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周,回到店里时发现所有的器具都换成了崭新的,门口摆了一大束花欢迎他痊愈。

他站在路中间大声喊着“感谢老少爷们儿”,对着几栋楼鞠了好几个躬,鞠完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好久。

第二天,大家都非常默契地权当什么没发生过,像往常日子一样,排队买早点,听天津人逗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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