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佑六年,梧安两国于天门关交战,梧帝杨行远战前骄奢轻敌,听信谗言,再加上谍报不实、军机图被卖导致决策失误,梧军很快就一败涂地,堂堂一国之君也被安国李同光所俘。
消息很快传回梧都,经过多方博弈,在皇后萧妍的据理力争以及宰辅章崧的推波助澜之下,担任监国之责的丹阳王杨行健终是同意按照安国要求派遣皇子携带十万两黄金出使安国国都接回梧帝。
而这迎帝使的人选在排除了身患残疾腿脚不便的英王杨行衍之后,最终落在了先帝那个自幼于冷宫长大,体弱多病,虽入玉碟却并无受封任何爵位的四子~杨显头上。
宁远舟(三下五除二吃了几块新鲜出炉的桂花糕,再轻呷一口祁红毛峰,俊眉微扬)明明都是同一种茶,怎么你泡出来的格外好喝?可是加了陈皮和蜂蜜?
杨显(轻笑)确实加了点蜂蜜陈皮膏,宁大哥的舌头还是跟从前一样金贵。不过像我们这种人还是不能有太固定的行为习惯和明显的偏好,否则……
宁远舟(想到自己不久前因为嘴馋一口气买了十三块张记一口酥结果被赵季手底下那帮拥趸发现踪迹而遭遇围堵截杀的黑历史,讪讪一笑,不由得扶了扶额)唉,肯定又是十三那个大嘴巴说的!
宁远舟之前担任六道堂堂主时,于十三担任阿修罗道都尉,也就是他的属下。于十三曾在宁远舟外出办差时受他所托多次出入皇宫悄悄给杨显两姐弟捎带东西,这一来二去也就相熟了。
杨显难得有机会看你笑话,他要是能忍住不说出来,也就不是于十三了。
宁远舟那倒也是~(话锋一转,眉宇间的凝重毫不掩饰)这次出使安国必然不会太平,皇后娘娘既然选择了殿下,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会如此轻描淡写。可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同意阿盈也随同前往,按理说不是应该……
杨显阿姊是我唯一的软肋,萧妍倒是想留人质,但我顺了她的意当这吃力不讨好的迎帝使本就是为了阿姊,便绝不会任由他们把人扣押下来。
宁远舟难道他们又……(目光掠过那缠着纱布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最终停留在眼前病弱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心下一紧,欲言又止)
杨显(面色平静,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这几年试了不少药,再多一味剧毒又算得了什么?这副身子从生下来那一天开始就注定活不长久……
长生不老大概是许多帝王执政中后期都爱做的一个美梦,当初先帝听信采阴补阳可延年益寿的谗言,数年间大肆搜罗美人入宫侍奉,龙凤胎杨显、杨盈的生母卿氏便是其中之一。
卿氏虽出身不高,但胜在柔婉恭顺,又生得极美,入宫不过半年便得了椒房之宠。奈何好景不长,这位涉世未深的卿婕妤终是因为后宫争斗被偏听偏信的先帝降为采女打入冷宫,而当时她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卿氏在冷宫艰难产子后不久,先帝就因纵欲过度于床榻上猝死,直到如今的梧帝杨行远登基十年后才在皇后萧妍偶然提及中得知自己还有一对无人问津的弟妹。杨行远为彰显自己的宽厚仁德,听从了皇后建议下旨将杨显两人迁出冷宫入住同样偏僻冷清的宫殿~彧馥阁。
宁远舟之所以对如今腐败无能的梧国朝堂失望至极,不愿再做朝廷鹰犬,除了当初由于首辅章崧擅权专恣,任人唯亲,将好大喜功只顾着铲除异己的草包赵季任命为六道堂堂主,导致自己被他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入狱发配充军这个原因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好大喜功莽撞冲动的梧帝对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幼弟杨显都能借调理滋补为由行试药之实,再加上杨行远为了掩饰此次安梧交战中自身的失误,竟然污蔑随同出证的六道堂天道兄弟通敌叛国而导致战败,如此冷血自私薄情寡义的帝王又岂是宁远舟心甘情愿效忠的主君?
现在得知宫里表面善解人意贤良淑德的皇后萧妍也是这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不见血的一丘之貉,可不就戳了宁远舟的肺管子?
宁远舟胡闹!
宁远舟(心里又急又气,迅速却不忘小心地抓住他的手腕,撩起袖子一看,果然见那条鸽血一样浓烈刺眼的红线已经从手腕蔓延至手肘,瞬间红了眼眶)你从小就身子不好,好不容易出了冷宫又被要挟算计,现在又……卿娘娘和母亲若九泉之下有知,这心都要疼死!
宁远舟的母亲顾氏出身名门望族,在宫中担任女傅时曾照料教导过杨盈两姐弟,因为母亲临终嘱托,再加上对二人身世遭遇的怜惜,宁远舟一直以来都把他们当弟弟妹妹一样呵护疼宠。这会儿知道杨显为了不让杨盈留下来当人质甘愿服毒,心疼之余,又不免自责起来。
宁远舟(握着他的手微微颤抖)要是我能早点回来,是不是就不会……
杨显(所以这是又忘了?对他这样关心则乱感到无奈又觉十分暖心)宁大哥,你我都有不惜一切哪怕抛却性命也要守护的人和事。既然别无选择,便唯有两害相权取其轻。再者,你不也喝下了章崧递过来的那杯茶?
宁远舟(作为唯二知道对方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心知只要他想,任何人的秘密都无所遁形,当下也不再隐瞒)只是权宜之计,钱昭精通医术,回头让他看看就是了。但你跟我怎么一样?且不说别的,阿盈要是知道了,这眼睛非得哭瞎不可,还有你这小身板好不容易才养了点肉,再消瘦下去那不就……
杨显(忍不住打断)宁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体质特殊这回事?
闻言,宁远舟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他与生俱来的可以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吞噬药物毒性,堪称人形毒药降解机器的体质,还是毒性越强吞噬得越快的那种,他干笑两声,后知后觉地咽下剩余的苦口婆心。
宁远舟是这样没错,可是……(顿了顿,不敢提及那个被刻意忽略的隐患,以免徒增伤感)
这世上但凡不符合常理的存在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一旦杨显手上的那条红线蔓延至心口,那么他便只能让人替自己收尸了。
杨显(明白他心中的担忧和顾虑,抬手续了杯茶,不紧不慢)偏安一隅不过任人宰割,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孤注一掷,或能博得一线生机。
宁远舟虽然不赞同杨显用以命相搏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破局,但他清楚地知道,作为一个既无显贵出身也无外戚助力,且在宫中常年被漠视忽略连爵位都没有的先帝幼子,这样一个三无皇子要想博一条康庄大道必然要比旁人牺牲更多。他没得选,正如此时此刻受制于人的宁远舟,同样身不由己,别无他法。
宁远舟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此番势在必行,想必殿下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其他的便交给我和六道堂兄弟们。(只略提了提就揭过话题,并不想给他造成太大压力)对了,来了半天也没见着阿盈,她去哪儿了?
即便仅仅只是大了弟弟一个多时辰,同样也需要人照顾呵护的杨盈对于杨显这个自幼体弱多病的胞弟完全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都说长姐如母,身为姐姐的杨盈在冷宫的时候就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把血脉相连的弟弟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但凡敢以下犯上欺辱他们的宫女太监,都被她不要命的狠劲反击震慑过,被唬了一跳的那群人很是惜命地歇下各种龌龊心思,唯恐被杨盈这个就算是死也要拉人垫背的小疯子记仇报复。
迁出冷宫之后,哪怕姐弟俩的处境明显好了不少,但杨盈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大多数时候都守着弟弟寸步不离,生怕眼错不见就叫不长眼的小人欺负了,像现在这样许久不见人影的情况实在罕见,是以宁远舟才有此一问。
杨显正因为知道你要来,阿姊才有时间出宫料理一些事,不出意外的话,她这会儿应该在六道堂监牢。
宁远舟(满眼惊诧)?!
六道堂监牢审讯人犯所用的手段五花八门,比起刑部、大理寺的牢房更让老百姓闻风丧胆,较之前朝一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的诏狱不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大多数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和此时此刻的宁远舟表情如出一辙的,是当下在六道堂监牢大门前偶遇妇女之友于十三的钱昭,只不过他所诧异的是,如果条件允许便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开屏孔雀的某人居然安安分分待在堂里还干起了站岗的活计?这绝对比太阳打西边出来更让人匪夷所思!
钱昭(走上前快速打量了一眼,面无表情道)老于,你吃错药了?
于十三(顶着对方如有实质的狐疑目光轻咳一声,开始一本正经地自我贴金)论职业操守,我可是专业的!宁头儿都把你从羽林军叫回来干一票大的,怎么着我也不能拖后腿不是?
钱昭(听了这吊儿郎当的口吻不置可否,目光掠过他看向大门紧闭的监牢,才刚迈步就被拦了下来)???
于十三先别急着进去,我让元禄带几个人领着犯人放风去了,里面没有你要找的人。
钱昭(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这么说如今待在里面的人就是你守在这的真正原因?
于十三啊这……(脸上的表情陡然一僵,后知后觉自己竟然犯了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低级错误,下意识偏过头扶了扶额,哎呀我这个脑子~)
于十三你听我狡辩……啊不解释!宫里来人了,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于十三这家伙自诩诗酒风流的妙人,平日里风趣幽默又爱沾花惹草,尤其是见着容貌姣好气质出尘的女子就移不开眼更挪不动腿,对待感情之事是典型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俗称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但成亲就免谈的海王。
能让他暂时放弃外面一片森林的花花世界乖乖待在这儿的大概只有宁头儿,而来自宫里又让宁远舟放在心上的也就只有前两天刚受封的礼城公主和璘王。
钱昭(璘王殿下如今身为即将出使安国的迎帝使,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自由出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钱昭(抬眸看了过去,见他点头确认了心中所想,唇瓣翕动终是无言,径自走到另一边站得笔直,宛如一尊门神)
于十三(唉,老钱这闷骚的性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