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舒芙蕾

暮色浸透街道时，余樱踩着银杏叶往补习班走。书包里装着温元塞给她的暖手宝，拉链上挂着的草莓挂坠一晃一晃，在路灯下泛着微光。拐过街角的奶茶店，忽然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姐姐。”

回头就撞见左航冻得发红的鼻尖。他裹着米色羊绒围巾，怀里抱着保温袋，睫毛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余樱这才发现天上飘起了霰雪，细细碎碎落在他发间。

“怎么不戴手套？”她伸手去碰他指尖，凉的像握了块玉。

左航把手往后缩了缩，献宝似的掀开保温袋：“椰香糯米糍，余阿姨说这个要趁热吃。”香甜的热气腾起来，白雾模糊了他眼底的青灰。余樱这才注意到他校服袖口沾着面粉，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净的糯米粒。

补习班玻璃门突然被推开，顾明远探出半个身子：“余樱，老张说要收上周的......”话音戛然而止。少年长身玉立，倚在门框上，目光扫过左航时像掠过一片落叶。

左航忽然踮脚把糯米糍喂到余樱嘴边。温热的触感碰着唇瓣，甜糯的馅料在舌尖化开，余樱猝不及防被呛得咳嗽。左航慌忙拍她后背，围巾穗子扫过她手背，痒得发烫。

“小朋友该回家写作业了吧？”顾明远晃了晃手机，“天气预报说半小时后有大雪。”

左航仰起脸笑，露出小白牙：“明远哥要不要尝尝？我做了三个呢。”保温袋里孤零零躺着最后一块糯米糍，边缘有些焦糊。余樱突然想起上周厨房里烧糊的锅——原来不是妈妈失手。“这是你做的？真的很不错啊！”

那晚补课结束时雪已经积了半掌厚。左航蹲在路灯下堆雪人，鼻尖冻得通红，看见余樱出来立刻蹦起来，羽绒服帽子上抖落簌簌的雪。

“余阿姨让我接你。”他理直气壮地把暖手宝塞进她掌心，转头冲顾明远挥手：“明远哥哥～再见！”

顾明远盯着两人交叠的脚印看了半晌，突然抬脚碾碎了刚堆好的小雪人，嗤笑一声。

周末左航照例来余樱家写作业。余淑华端来姜撞奶时，发现少年正盯着窗外发呆。铅笔在奥数题册上洇开墨点，画的全是歪歪扭扭的草莓。

“小航最近爱吃草莓甜点？”余淑华瞥见他的本子，问了一句， “这个季节的草莓确实不错。”

左航猛地合上题册：“我…就、就是看看。”玻璃杯倒映出他发红的耳尖。余樱咬着吸管偷笑——厨房垃圾桶里那些焦黑的失败品，她趁倒垃圾时早看见了。

变故发生在期中考当天。余樱交完卷子往校门口跑，远远望见左航缩在香樟树下。他校服皱巴巴的，怀里紧紧搂着便当盒，刘海湿漉漉贴在额前。

“他们抢我保温桶。”他声音闷在围巾里，“说初中生还带卡通饭盒，幼稚。”

余樱蹲下来看他膝盖的擦伤，创可贴边缘还印着草莓图案。这是去年她送的那盒，没想到他还留着。左航突然抓住她手腕，指尖还沾着打翻的咖喱汁：“姐姐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远处传来温元喊她名字的声音。余樱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走，去便利店买关东煮。”

暖光盈盈的玻璃窗前，左航捧着热汤偷偷看她侧脸。余樱正认真挑着鱼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他突然希望这场雪永远不要停，便利店的门铃永远别响。

但顾明远还是找来了。

“原来你在这。”少年肩上落着雪，手里握着两杯热可可，“老张让我送模拟卷，顺手给你带一杯。”塑料杯沿贴着粉色便签，字迹凌厉得刺眼。左航盯着余樱接过杯子的手，突然抓起还剩半串的丸子夺门而出。

“小航！”

积雪吞没了追赶的脚步声。余樱在巷口捡到摔裂的便当盒，咖喱汁在雪地上晕开昏黄的渍。左航蜷在废弃报亭角落，掌心还攥着半枚草莓发卡——是去年儿童节余樱送他的礼物，金属边缘已经有些生锈。

“他们没说错。”他声音带着潮湿的水汽，执拗又不甘，“我就是幼稚。”

余樱蹲下来给他系围巾，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奶香。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换了她常用的柔顺剂，连袖口熏的都是她书桌上那款柑橘香。

雪落在发顶时，左航突然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上次你说想看初雪。”融化在掌心的冰晶亮晶晶的，“我练习了三十七次，才做出不塌陷的舒芙蕾。”

便利店暖光漫过巷口，映亮少年泛红的眼眶。余樱突然意识到，那些烤焦的蛋糕、太甜的布丁，原来都是未曾说出口的“我在等你”。

左航还小，不知道什么是思念，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顾明远，也不喜欢余樱去离他太远的初中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