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季运动会，临江一中的公告栏前挤满蓝白校服，余樱踮脚往初三（2）班的报名表张望。温元把冰镇柠檬茶贴在她后颈：“别看了，女子三千米准是你的。”
余樱被激得缩脖子，正要发牢骚抱怨一下。转头看见顾明远倚在梧桐树下。少年单手插兜，另一只手转着碳素笔，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低调行银手链。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肩头跳跃，惹得路过的初一学妹频频回头。
“老班说每人至少报两项。”顾明远踱过来时带起一阵薄荷香，“我填了跳高和......”他故意拖长尾音，笔尖悬在八百米那栏，“你想我报哪个？”
余樱咬着吸管咕嘟：“谁管你，你想报哪个报哪个呗。”温元正好过来传本子，嘻嘻笑道：“她只关心她的小航弟弟，是吧？”眼珠一转：“话说，左航报了什么？”
“我知道！左航报了八百米！”说完才惊觉失言。远处初一新生正在搬矿泉水，左航瘦削的身影在箱堆后一闪而过，校服外套松垮垮罩着，像偷穿大人衣服的流浪猫。
顾明远笔尖重重戳破表格。墨迹在"八百米"三个字上晕开，像团阴郁的云。他笑不出来，却还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对体委说：“抱歉，麻烦再给我一张表。”
晚自习之前班主任老张拿了富光玻璃杯，里面放着不知道泡了多久的茶叶，水的颜色已经浅淡的看不出来：“我看了啊，咱们班这个愿意参加运动会的同学还是不少的，发到家长群里呢，也有不少家长表示，希望我能多拍几张照片。但是呢，我一个人，毕竟力量有限，还需要再请一个同学帮忙协助，这个，有没有愿意帮忙的？”
“老师！我！”余樱自觉义不容辞，“我有相机！”温元自然是支持闺蜜的，“老师，她的相机可是那个什么…索尼！”
老张也不在意学生的相机有多好，只要有人能分担下他的任务就行：“那就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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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当天，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桂花香。余樱把相机三脚架支在终点线旁，镜头盖不慎滚到裁判席底下。正要弯腰，有双手先一步捡起来。左航蹲着仰头笑，发梢沾着金黄花粒：“姐姐的镜头比去年重了。”
“初一的该喊学姐。”顾明远拎着号码簿晃过来，016的别针在余樱眼前叮当响。左航起身时晃了晃，余樱这才发现他裤腿下藏着护膝——上周他说骑车摔的，现在看来怕是训练伤。
发令枪惊飞麻雀。余樱调焦时，两道身影同时闯入取景框。顾明远起跑如猎豹，左航却像绷紧的弓弦。看台突然爆发的尖叫中，余樱发现顾明远始终卡在左航斜前方半步，像堵移动的墙。
第三圈弯道，左航突然加速。逆风吹开他额前碎发，露出眉心淡红的疤——是去年雪夜摔的。余樱不自觉地往前探身，快门声淹没在欢呼里。顾明远在最后百米猛地冲刺，撞线时带起的风掀动余樱的马尾。
“赢啦！”温元扑过来晃她肩膀，“你家小航第二！”
顾明远缓过来，慢悠悠地说：“第二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才初一……不过幸好，第一还是我们班的。”
余樱翻看连拍照片时怔住。撞线瞬间顾明远转头看向镜头，而左航盯着她举相机的手。两张少年面孔在虚化的背景里，一个盛满不甘，一个浸着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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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台旁挤满送水的女生。左航缩在看台角落缠绷带，膝盖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丝。余樱摸出创可贴，发现是草莓图案的儿童款。
“姐姐拍了他十七张。”左航垂着头，纱布在指尖绕成惨白的茧，“给我拍了九张半。”
余樱愣住：“哪来的半张？”
“第九张只有鞋子入镜。”他举起手机，照片里是余樱镜头边缘的红色跑鞋。远处顾明远被簇拥在人群中央，脖子上挂着三块奖牌。
梧桐叶打着旋落在两人中间。左航忽然凑近，带着汗味的呼吸拂过她耳垂："我抽屉里有三十九个创可贴盒子。"他说，"每个都是你给的。"
余樱想起那些年他交作业时露出的手腕，打篮球磨破的指尖，还有总也长不好的耳洞。原来不经意攒下的关怀，早被少年当作勋章收藏。
"余樱！"顾明远在跑道对面挥手，"老张找我们拍班级合照！"
左航突然抓住她手腕。奖牌从口袋滑落，银牌背面用记号笔画着歪扭的草莓，和她相机包上的挂坠一模一样。余樱突然意识到，这小孩不知何时复刻了她所有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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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幕式的时候彩霞漫天，景色好的出奇。轮到八百米颁奖的时候，到处找不到第二名左航，顾明远本想落井下石两句，但看着着急的余樱到底是没说出来重话。“你去器材室找找吧。”
余樱在器材室找到左航。他蜷在跳高垫上睡着了，怀里抱着喝剩的葡萄糖瓶。夕阳从气窗漏进来，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快门声惊醒了他。左航揉着眼摸出个铁盒：“冠军奖品。”打开是奖牌形状的曲奇，烤焦处用糖霜画着哭脸，“本来想做三十七个......”
余樱咬下酥脆的边缘。太甜，糖霜里混着咸涩，才发现少年掌心结着水泡。窗外的喧嚣突然遥远，器材室漂浮着陈年海绵的灰尘味。
“为什么非要赢他？”
“去年雪天你给他系围巾。”左航指尖抠着垫子裂缝，“用了两分钟零七秒。”
余樱噎住。记忆闪回那个黄昏，顾明远说自己抱着书腾不出来手，求余樱帮自己系一下围巾只是托词，她当时急着去图书馆查资料。原来有人把这两分钟刻在心头，酿成三百天的陈醋。
初一没有晚自习，余樱把左航哄回家，发誓自己周末的时候补习班请假陪他出去玩。冷眼瞧着左航离开顾明远在器材室门口堵住余樱。他摘了奖牌扔进垃圾桶，金属撞击声惊飞夜鸟。
“故意的。”他扯开领口，锁骨处赫然是指甲掐痕，“那小子过弯道时撞我。”
余樱翻出连拍照片。第七张清晰显示是顾明远先伸手臂阻挡：“明明是你先…”。少年突然笑了，笑意不达眼底，虎牙尖闪着寒光：“你看，你连拍他都用高速连拍模式。”
月光浸透走廊，余樱惊觉相机里左航的照片全是动态瞬间，更显小小少年意气风发，而顾明远的都是静态照。原来有些偏心是藏在像素里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操场传来试放的烟花。左航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招手，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突然抽条的少年身形。余樱向他跑去时，听见顾明远在身后轻笑：“你看他多像摇尾巴的小狗。”
这话本该伤人，却让余樱莫名心安。至少有人会永远在原地，等她回头就能看见湿漉漉的眼睛。就像此刻左航献宝似的捧出新的铁盒，这次是完好无损的奖牌饼干，糖霜画着她举相机的简笔画：“小狗怎么了？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小狗。”
秋夜的风卷走未尽的话，余樱按下快门。取景框里两个少年一明一暗，像未显影的胶片，藏着只有时光能冲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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