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撞碎在柏油路面，左航后颈的汗珠滚进校服领口。临江一中的香樟树荫下，少年踮脚够自动贩卖机的冰镇汽水，腕骨凸起的弧度像未长开的白鹤翅膀，校服下摆沾着食堂番茄酱的淡红渍。
“最后一罐葡萄味。”他转身时汽水罐上的水珠甩在余樱手背，远处校工正在摘“欢迎上级领导前来莅临检查”的横幅，鲜红的绸布掠过他发顶。穿碎花裙的女人就在这时出现，挎着掉皮的托特包，指甲油斑驳得像蜕皮的蛇。
“同学，考虑过当明星吗？”
左航后退半步撞在贩卖机上。余樱听见易拉罐凹陷的轻响，小九在脑内炸开烟花特效：【命运转折点！】前世记忆如潮水漫过——暴雨夜，左航攥着SD公司的合同坐在练习室角落，膝盖淤青叠着新伤。那时候的他没有能力逃出黑暗的家庭，面对星探“有工资包食宿”的条件根本无法拒绝。那时的余樱也只是隔着屏幕应援的普通粉丝，开的站子也没什么名气，连演唱会的门票都抢不到。
“我们不是骗子哦。”女人掏出名片时带出薄荷糖的凉气，“最近推出的男团TXXX你们知道伐，就是我们公司的......”
余樱替他接过烫金名片。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她看见左航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般的阴影——上辈子他就是这样把自己卖给了梦想。
＊
“真要去当练习生啊？”温元咬着冰棍，塑料包装纸在长椅上窸窣作响。三人坐在操场双杠旁，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左航正用吸管一下一下地戳汽水罐，铝皮发出轻微的凹陷声。
顾明远抱着篮球晃过来，汗湿的额发贴在眉骨：“大明星要请客吧？出道前的最后一顿烧烤？”故意把球往左航怀里砸，“记得给我to签，就写'你永远的手下败将'。”
左航反手把球扣在双杠上：“先把你八百米纪录破了再说。”
"你们男生能不能消停会儿。"温元翻了个白眼，“所以真要住公司？周六也不回家了？”温元想了想：“问过小姨了没？”
左航说：“小姨说尊重我的意愿。”
余樱摩挲着相机包带。前世她隔着人群拍过左航无数舞台，最近的距离是演唱会第三排。那次他的耳返是别人用剩下的，为了掩盖旧旧的痕迹，上面挂着装饰灯，火星溅到锁骨时，她举着长焦镜头的手抖得快要对不上焦。
“我查过了。”她打开手机备忘录，“SD公司练习生每月有探视日，文化课也会请家教......”
“姐姐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左航突然抬头，汽水罐捏得咯吱响。余樱呼吸一滞，想起上辈子在超话看到其他家站姐发的后台花絮，练习室舞蹈排的队形，左航永远走位在最边。
顾明远突然挤到两人中间：“小樱子这么热心，不如也给我做份出道企划？”他扯开运动发带，汗珠甩在余樱手背，被余樱嫌弃地抹回去，“我这张脸也不比小屁孩差吧？”
左航猛地站起来，双杠晃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温元赶紧打圆场：“要我说就该让樱子当经纪人，她连你三年前换牙的照片都存着......”
“余樱！”左航耳尖通红，“不是说好删了吗！”
*
深夜的QQ提示音惊飞窗台的鸽子。余樱点开闪烁的企鹅头像，左航新换的头像是蜘蛛侠。
[航]：今天压腿疼哭了
[雾川月色]：我朋友说当练习生都这样
[航]：你朋友追的偶像也哭吗
余樱望着这句话，想起前世某个平淡的下午。有人拍到左航被担架抬着上了救护车，事发三天后才见到公司给出的轻描淡写的微博回复，只字不提左航是如何受伤的，那天她转了三百条祈福微博，头一次憎恨自己的无力
[航]：你知道我趴在地上压腿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雾川月色]：想什么？
[航]：我突然觉得墙上贴的镜子像巨大的冰糖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余樱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雾川月色]：我认识个姐姐，追过很厉害的练习生
[雾川月色]：她说偶像像玻璃糖纸，就是把光折射成彩虹给别人看
[雾川月色]：可是糖纸总会褪色呀
聊天框显示"正在输入"持续了三分钟。余樱数着窗外的星子，直到手机微微发烫。
[航]：如果是姐姐
[航]：会收藏褪色的糖纸吗
***
晨雾未散时，黑色轿车已停在春晓苑门口。左航抱着余樱送的饺子玩偶上车，小玩偶毛茸茸的，磕在车窗沿也发不出轻响。后视镜里，余樱的马尾渐渐缩成蓝白校服上的一个点。
顾明远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骑着竞赛级公路车停在余樱身侧，车铃拨开薄雾：“好学生也逃早自习？”
“摄影社采风。”余樱晃晃相机包。包带突然断裂，镜头滚向马路中央，被顾明远的长腿一勾截住。
“你那个小跟班呢？”他单脚撑地，腕表折射出冷冽的光，“真去当大明星了？”
余樱歪头检查相机。取景框里映出顾明远上扬的嘴角，像逮住猎物志得意满的狐狸。远处商业大厦的LED屏突然亮起，是某男团的商业代言广告。主唱鼻尖上的痣和左航一模一样。
“你这小身板还是别当站姐了。”顾明远单脚撑地，腕表折射冷光，“要不考虑当我专属摄影师？”
余樱低头检查取景框：“你付得起时薪吗？”
顾明远信心满满：“说吧，多少钱，少爷我有的是钱。”
余樱冷漠：“一分钟一千万。”
顾明远：“……”
舞蹈室的镜面墙确实像冰糖，左航在第23次跌倒时确认了这个比喻。汗水渗进膝盖的擦伤，他摸出皱巴巴的创可贴——是余樱上周塞在他文具盒里的，印着褪色的草莓图案。
同期练习生凑过来看热闹：“女朋友给的？”这些练习生明明跟他差不多大，却比他早熟的多。
“是我姐姐。”他把创可贴按在伤口，疼得吸气都带着甜意。
周六，暮色吞没城市，余樱在公交站遇见结束训练的左航。他戴着口罩，似乎刚刚结束奔跑，发梢还凝着汗滴，手里攥着SD食堂发的香蕉牛奶。
“经纪人说艺人要身材管理，要控制体重。”他把牛奶塞进余樱书包，指尖有新增的茧，“这个给你。”
顾明远的单车铃不合时宜地响起。他单肩挎着包，校服领口大敞：“要不要载你一程？”很显然，是对余樱说的话。
左航突然抓住余樱手腕。他掌心滚烫，新涂的碘酒蹭在她手腕上，洇开一小片黄昏般的褐。余樱望着他蒙雾的眼睛，突然读懂那些未出口的挽留——像被雨淋湿的雏鸟，明明想钻进温暖掌心，又怕羽毛弄脏对方。
“我坐公交。”她把香蕉牛奶放回左航掌心，“你太瘦了，不要控制体重，喝了这个补充营养。”
“一起回家吗？”余樱问他，左航想点头，却忽然丧失了点头的勇气：“不了，公司今晚要录物料。姐姐路上注意安全。”
公交车驶过跨江大桥，余樱看见左航仍在原地。暮色将他裁剪成瘦伶伶的剪影，渐渐与前世机场送机的画面重叠。那次他裹着黑口罩走进安检口，背影像把入鞘的剑。
手机突然震动。小九弹出新消息：【命运线偏移度15%】，附赠左航未来舞台的3D投影。余樱望着虚拟光屏里光芒万丈的少年，忽然将额头抵在车窗上。玻璃冰凉，却压不住眼底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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