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娱乐的会议室冷气开得很足,左航缩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搓了搓胳膊。公司的高层,也是他们的负责人之一——陈敏女士踩着高跟鞋走进来,文件夹“啪”地一声拍在长桌尽头。几十个练习生瞬间挺直了背,像一排被风吹动的青竹。
“从今天起,公司统一配车接送上下学。”陈敏的声音像冰镇的金属片,刮过每个人的耳膜,“车牌号每天更换,路线也随机规划。”她身后的投影幕布亮起,密密麻麻的交通路线图像蜘蛛网。
左航低头盯着自己球鞋上蹭到的一点灰。旁边练习生张梓奚小声嘀咕:“那我妈早上炸的油条咋办?”没人敢笑。
“第二,”陈敏的目光扫过全场,“在校期间,非必要不交谈。午餐在指定休息室解决,禁止去食堂或小卖部。”她按了下激光笔,屏幕上跳出几张模糊的偷拍照,都是练习生在校门口和同学说话被抓拍的,“一张不该出现的笑脸,可能毁掉你几年努力。”
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嗡嗡声。左航想起上周五,他还和余樱在学校后门边分食过一袋小熊饼干。余樱总把巧克力味的挑给他,自己吃草莓味。他下意识摸了摸校服口袋,里面还有半块没来得及给的巧克力。
“最后,”陈敏的声音陡然严厉,“关于私生问题。”屏幕上切换出触目惊心的画面:被撬锁的练习生宿舍、塞进信箱的带血玩偶、跟踪车辆的行车记录仪截图,“这些不是电影桥段,是上个月发生在隔壁公司练习生身上的真实案例。”
左航感觉胃里沉甸甸的。他又想起游乐场那个穿灰卫衣的影子,想起总在学校围墙外徘徊的几个陌生面孔。
“记住,你们不是普通学生了。”陈敏关掉投影,刺眼的白光消失,会议室显得更压抑,“口罩和帽子是必需品,不是装饰。不必要的善意搭话,都有可能给你未来的职业生涯埋下地雷。公司能保障的安全,只在车门关上之后。”
散会时没人说话。左航跟着人群往外挪,听见陈敏叫住两个高个子练习生:“赵京,邵谢晖,你俩的走读申请驳回了,今天搬进宿舍。”
左航脚步顿了一下。他家离公司要转好几趟地铁,以前总羡慕能回家的练习生。现在他攥着口袋里那半块巧克力,第一次觉得能回家也不是什么好事。
晚上九点,左航趴在书桌前写作业,手机屏幕亮起视频邀请。余樱的脸出现在镜头里,背景是她卧室贴满数学公式的白板,台灯的光晕染着她的短发。
“新规定知道了?”余樱开门见山,手里还转着笔。
左航闷闷地“嗯”了一声,下巴搁在摊开的英语练习册上:“以后不能一起回家了。” 练习册的空白处画了个哭脸小人。
“看到你发的路线图了。”余樱把手机镜头转向自己的电脑屏幕,上面是复杂的街区地图,“从你们公司到学校,避开商业街的最优路线有三条,但周二和周四上午九点后,平安路会堵车……”
左航怔怔地看着她。余樱推了下并不存在的眼镜:“所以周二周四,你们公司的车大概率会走春熙巷绕行。春熙巷中段有家‘老张包子铺’,早上七点半第一笼牛肉包子出炉,香味能飘半条街。”她狡黠地眨眨眼,“我以后就在对面文具店门口背书。”
屏幕里的左航眼睛慢慢亮起来,像蒙尘的星星被擦亮了一点。他忽然把脸凑近镜头:“那……你能举个牌子吗?上面写‘左航今天数学及格了吗?’”
余樱抓起橡皮砸向镜头(当然砸不到他):“想得美!物理卷子最后大题做出来没?”
两人隔着屏幕斗了会儿嘴,左航的心情像被太阳晒过的棉被,蓬松了一点。挂断前,余樱突然正经地说:“左航,我始终相信,现在的苦都是为了以后的甜。”
左航抱着手机倒在床上,天花板的白炽灯有些刺眼。他把那半块巧克力塞进嘴里,甜得发苦。
第二天清晨,一辆黑色商务车准时停在小区门口。车窗贴着深色膜,司机是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中年男人。左航拉开车门,冷气混着皮革味扑面而来。后座已经坐了个练习生,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扭头看向窗外。
车子平稳地汇入早高峰车流。左航贴着冰凉的车窗,目光扫过熟悉的街道。文具店门口,一个穿蓝白校服的短发身影正靠着自行车啃煎饼,煎饼的热气在晨光里氤氲开。
是余樱。她似乎没往这边看,只是慢悠悠地吃着,偶尔抬头看看天。车子很快驶过,左航下意识回头,只看到那个身影越来越小。
他悄悄把脸贴在玻璃上,直到那个蓝白小点彻底消失在街角。车子驶上高架桥,窗外的城市在晨光里铺展开,像一块巨大的电路板。左航缩回座位,拉高了口罩,把自己更深地埋进帽檐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