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兜兜转转，很多地方祁屿去了不止一次，来了又走，走了又归，一转眼的功夫，冬雪又落，生日将至。
一年前的愿望没能延续，昔年相伴的人也都别离，沧海桑田算不上，悲欢离合都在所难免。
祁屿没回家，像往常那样把拍下的照片传给家人好友叫他们别担心，告诉他们不回去了，然后放下手机，在小小的民宿房中放一首听惯了的钢琴曲。
素白的奶油蛋糕，没有花哨的装饰，连简单的生日快乐也没有，就只在中心位置单调的摆着一对儿鲜红的樱桃，中间插着一只正燃烧着的蜡烛。
祁屿把它摆在窗台的位置，窗户开着，雪花飘落，烛光摇曳。
他不如纪铭轩那般说话怎样掷地有声，也没他的交际广泛，只能是在自己可行的范围内弄到一瓶还算有些名声的酒，跟男人那些比起来简直摆不上台面，却又是平凡人家觉得眼前一亮的。
他分明一个人，却在对面和自己面前各摆了一个高脚杯，酒杯碰撞，血色的酒液泛起涟漪，祁屿的笑映着雪光，平白多出几分凄凉“生日快乐。”
不是说给自己听，又或者，不只说给自己听。
酒过三巡，蛋糕却没动分毫，祁屿之前分明也是个嗜甜的性子，如今倒是被那家伙渲染的也吃不进去几口，唯一没变的就是这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少年红着脸，迷蒙的睁不开眼，嘴里却还固执的念叨着“纪铭轩，我会忘了你，在明天。”
偶然听见“呼”的一声，不知道是突然还是怎地，祁屿被吓了一跳，猛地坐直身体，没来得及过脑子，只在看清蜡烛熄灭的下一瞬间抬头看向窗外。
逆着光，祁屿在男人的阴影下看清了那张朝自己笑的脸。
祁屿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逃出来的，他留着心思，没虎头虎脑直接冲到纪铭轩等人眼下，而是在礼堂右廊打晕了正要朝谁汇报什么消息的手下，拿着他的电话，给郑雨肖打了过去，告知他这场调虎离山的计谋，然后匆忙挂断。
那时候一心想阻止一切发生，阻止纪铭轩一头扎进深坑再不能回头，祁屿甚至没来得及注意郑雨肖那边的嘈杂，更别说男人的反常。
而纪铭轩，他似乎并不惊讶能够看到祁屿站在大众面前，好像就连他的出逃乃至此刻北苑任务信息泄露失败在所难免，男人都心知肚明似的。
“看来，我低估了你的本事。”纪铭轩冷笑一声，他用一种满不在意的语气说话，眼神轻蔑的略过祁屿落在自己搭配礼服那双雪白的手套上，然后放慢动作，一根一根，将那双最适合按在琴键上的持刀、端枪的手从中缓缓褪出“也不枉跟我学了这么久，进步很大，我应当给你评个满级分。”
“纪铭轩，计划我已经告诉郑雨肖了，你们不可能成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说，也比想象的从容，如果，忽略掉那只把裤腿攥得死紧，快要抠出洞的手的话。
“所以呢？”男人这才抬头看他，仍旧波澜不惊，平静的像一滩死水，又像很期待的，想从祁屿口中问出点什么他等了很久的痴心妄想。
“所以，纪铭轩，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趁着做错了事还能弥补，还不必须，也不需要用死来弥补的时候，回头，你，我们，都还有机会。”祁屿眼睛里的倔强是再熟悉不过的，纪铭轩觉得他一定在哪儿看见过一模一样的一双眼。
在哪儿呢？
记不清了...
祁屿从地下室逃出来，把消息泄露给警方，甚至无畏生死的站在他的面前，这都不足以叫这个无动于衷的男人惊诧，偏偏却在听到少年加重语气的“我们”二字时深深地动容了。
纪铭轩摆摆手，不是给祁屿看的，而是站在他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甚至披着盖头未曾露脸的新娘和座下的那些“看客”，指令一般，对方见着了很听话的躬身退离现场，一个字都没说。
“你说，我们要是能早点遇见，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很憧憬的，纪铭轩的眼底透露出一点向往，从成熟稳重中抽身，笑容也跟着变的懵懂。
“是。”祁屿看懂了他的笑，他已经无法去描述那种折磨，从内在的，一场细密如针的大雨，一根一根全扎在心里，疼到麻木，可他在绝望中又抬起头，半是劝解的，乞求纪铭轩能懂他“可既然老天没给我们早相识的机会，我们还是遇见了，难道不该珍惜，不该把握当下？今天你我要是死一个，天作之合这四个字，就凑不到一块儿了。”
纪铭轩被他笨拙的言语逗笑，他迈着步子朝他走过来，宛如当日第一次动手那样，一个绅士的动作，邀请他，走上擂台，却不是动手，祁屿没给纪铭轩推开他的机会，失态的扑进男人怀里，恨不能把对方揉进骨血一般的毫无章法“纪铭轩，你可不可以...给我这个资格。”
“跟我回去吧，我带你回家。”
这回换做纪铭轩无措了，一双手圈着顿在祁屿身后的位置，战战兢兢的不敢落下，放也不是，又挪不开，直到最后也只是轻轻地用指尖小心翼翼的碰了一碰少年的背。
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纪铭轩一口牙咬得死紧，拼了命的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回应咽回肚里，然后，他推开了少年，狠心忽略掉那双红眼眶“如果我说...你没这个资格呢。”
算不上恍然大悟，祁屿早知道纪铭轩有多倔，他当然也清楚黎瑾珩在他心里那不可撼动的地位，他也只是揪着那一点可能希望纪铭轩能明白斯人已故，希望他能回头是岸。
“对...”可祁屿没别的办法，眼泪随着大开大合的动作掉下来最后不知所踪，他都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不要命的跟一个人比试，清楚自己毫无胜算，却还是将对方打的弯了腰。
纪铭轩忍着那一脚给胃里带来的闷痛，将少年那一双手拉到头顶，废了一番功夫这才把死命挣扎的人按在石柱上，不知何时那张俊脸上竟也挂了彩，猩红的血丝粘在嘴角，触目惊心。
“纪铭轩你放开我！”许是打斗间碰到了席上的烛台，火焰燃烧，顺着窗边白纱藤蔓一般蔓延到二人头顶的棚，谁也无心在意了。
“以后出任务的时候，可要切记不能冲动，这次就当训练，原谅你，没有下次了。”很奇怪的一句话，没有明天般的叮嘱，里边藏着一点又一滴的道别。
祁屿那点劝不了就想动手把人绑回去的心思，纪铭轩怎么可能看不懂。
“纪铭轩，你还当自己是我老师？你没这个资格。”就像我没有资格做你爱人...
男人没说话，倒是真的松开了他，慢悠悠的转回礼堂中央火光最中心的位置。
“陈秉文应该已经死了，北苑那边，你们的人估计也到了，至于吴晟他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纪铭轩用一种及其无所谓的语气说这些，祁屿却觉得没头没尾的听不懂，心里却跟着猛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愿意拿出证据肯定这无法更改的结局。
“你什么意思？”祁屿还是问。
“祁屿...”纪铭轩回头看他，脸上笑意不减，一如最开始祁屿一眼看怔的迷人，说出的话也那么决绝，甚至叫人绝望“我早该死了。”
在十年前，黎瑾珩死在他面前的时候。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坦然接受男人因他而死的事实，却平静的接受了自己行尸走肉的生活，和注定的结局。
枪被塞进手里的时候，祁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他逃出来的时候想过一切可能，甚至想过纪铭轩一枪把他打死，都没想过，男人把枪递给他，笑着张开手臂。
“你疯了？！宁愿去死也不愿意自首？为什么...”一个一心向死的人，假若黎瑾珩还活着，他断然不会这般不惜命，不...如果黎瑾珩还活着，纪铭轩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黎瑾珩...
可是祁屿端不稳枪，火焰烧断的焦糊物噼里啪啦的从房梁上往下掉，也许不知道哪一块木头砸下来，他今天就能死，他就不用做这个选择。
男人站在那等了一会，最后很无奈的笑了笑，来到祁屿面前，新郎官一样英俊的男子，带来的是婚礼上烟花齐放，台下掌声一片的美好憧憬。
直到纪铭轩握住他颤抖端枪的手，将黑洞洞的枪口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那么近的距离，残忍的男人将少年摇头落泪的模样尽收眼底，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低头，在祁屿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到算不上吻的触碰“新年快乐。”
然后...
然后是冰凉的手指压着祁屿的指扣动扳机。
砰——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都受得了这种刺激，爱人倒下去的身体，溅在脸上比这场烧破天的大火还要滚烫的液体。
一瞬间的怔然，将少年一把拽进绝望的深渊。
拖着丢了魂的身体，祁屿忍着眼前天旋地转的一切一步步迈向倒在地上的男人，是很平静的，没有电视里演得那么撕心裂肺，连一点表情也没有的跪进血泊，一手撑着地缓缓躺下去，靠近纪铭轩冰冷的胸膛，而另一只手慢慢的越过男人的肚腹，死死攥住另一边湿漉的衣角。
随着眼泪落下来，礼堂的门被一脚踹开，郑雨肖那张脸上惊慌的神情逐渐放大，随着一声“祁屿”，少年彻底失去了意识。
纪铭轩，我会忘了你，在明天...
可是，明天之后，还有明天...
——END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