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薄述一起处理完薄爷爷的后事,也就是三天后,我们踏上了去香港的路。
从M市到香港要跨越半个中国,爸爸说会在西九龙高铁站接我们,让我们到了再联系他。
薄述没有任何行李,而我似乎也没拿走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临走前我们把门口的橘子树上刻下的字拍了下来,当作唯一的牵挂。
六岁时我把我的名字刻在他的上面,耀武扬威地讲,大半岁也是大,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我会罩着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十六岁新年时,他同我讲,你看,我像不像一艘小船。
只是没想到这艘小船,这么快就要载着我去流浪。
———
“小姨,我在这儿!”
“小姨…救我……”
视线被海水模糊,咸腥冲进我的口鼻,快要不能呼吸,我的双手在不停地扑打水面,可是够不到氧气。
身躯下沉,被人一把提溜住了肩带,带出水面。
我立马深吸了一口气,呛水呛的厉害。
有一只大手抚过我的脸,摘下我的氧气面罩,让我能更好的呼吸到空气,他的声音很缓,像有回响。
“不要怕,你越挣扎越会下沉。”
“放松一点。”
我努力睁开眼睛,可我看不清他。
但我认出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不仅英文说的流畅,中文也十分的地道。
“你,你是中国人?”
我伸出手去搭在他的肩膀上,想寻找一个支点,他也没有躲开。
“是啊。”他回应我,语气自然。
成涸撈到一隻溺水嘅貓仔,我而家應該點呀?
[捞到一只溺水的小猫,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知是他眼尾似有若无的笑意太过于慌乱我的心神,抑或他突如其来的一句粤语让我根本摸不清他的套路,我本能地抓紧他。
姜姒衣你不要把我丢掉!
可他再没回应。
海面忽然翻起巨浪,铺天而来的一个浪头瞬间倾没了我,巨大的冲力将我席卷入大海深处。
手中只剩下他的余温,被冰冷的海水包裹。
“衣衣。”
“姜姒衣。”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高铁上。
手被薄述轻轻捏着,他歪过头打量我,嘴里嘟囔:“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脱力靠在他肩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都是梦。
在船上碰到的那小子,一开始还跟我装外国人,结果居然是个地道的香港仔。
梦中的一切非真非假,他的确在海水中与我说了粤语,但内容是他会将在水底拍的相片导出来后发给我,让我告知他我的邮件。
下船临别时他并未再同我说过任何话,但却一直走在我身后,一起乘车回潜店的路上,他在我后座与一位新加坡的华裔女生用英文交流,语调磁性且自信。
他们香港的男高生,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如感,虽然目光里偶尔也会泄漏出一丝痞气,但大多数时候看着还是靠谱的。
也不知道这个噩梦究竟是为何意。
就在我沉思间,高铁到了站,薄述拿走我的行李箱拎着,我们一起往站外走,见到了时隔一月不见的父亲。
他似乎苍老许多,也许是昨晚没有睡好,又也许是酒喝的太多精神状态不佳——他与母亲分开的原因也有酗酒的一环。
但更多是他们对于未来生活的看法和努力的方向,似乎早已不在一个轨道,我的妈妈是个非常要强的上海女人,总想着面面俱到、穷奢极欲,而我爸爸却是个没有上进心、觉得生活过得去就可以了的香港男人。
就像现在,爸爸将我们领到家门口,笑着对薄述撇下一句:“冰箱里有点菜,你们自己热热吃。”他扭头便去跟人组麻将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薄述。
姜姒衣不好意思啊,我爸他…
薄述摇摇头,伸手制止了我的话。
薄述哪里的话,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的脾气。
他说完便非常自然地往厨房走,我一把拉住他:“我们去外面吃吧!”
香港这地儿说大不大,来的路上听爸爸说我们住太平山脚下,离明天要去报道的高中不远,乘家门口的公交车五站就能到,非常方便。
因是在山脚下住,这所小区中规中矩,并不能算得上条件优异,但也不差,门口的保安叔叔会主动跟我们打招呼,还跟我们说了好些附近好吃的店。
“你们刚来香港啊,不太熟悉这里,这里的小吃很好吃的啊。”
“喏,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底,是王阿婆的小卖部,她家零食都超赞哦,还有她家隔壁桂阿姨开的早茶店,什么菠萝包咖喱鱼丸冻柠茶还有车仔面啦,应有尽有的…”
“谢谢叔叔!”
我跟薄述去桂阿姨早茶店点了好多好吃的,在等待的时候进来了一批学生,全都穿着校服。
嘉程高中,好像就是爸爸跟我们提到的那所即将入学的高中。
“哎你们知道那个高一七班的岁尤凛吗?帅的掉渣喔,真是靓得不行。”
“听说他跟八班的成涸是好兄弟啊,他俩帅的都如出一辙,妥妥我们学校校草吧,贴吧都盖好几层私人楼啦。”
“什么啊?校草我可是要投一班何誉钏一票的好吗,虽然他花边新闻多,但不妨碍他迷倒我~”
“切,人家名草有主的好吗,你不会不知道何誉钏在追求同班的学霸校花周蝶绿吧?”
“何誉钏也是学霸啊,这俩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滚滚滚,那个周蝶绿怎么可能配得上何誉钏,天天在学校里立贞洁牌坊,其实就是个婊.子养的。”
听到这里,我与薄述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对方,十分默契地埋头吃饭。
而隔壁桌的咒骂声还在断断续续,旁若无人地爆发。
“老板,结账。”我刻意将话说的非常响亮,打断了几个女生的七嘴八舌,站起身时明显感觉到她们投来的目光。
似乎看见了薄述,她们还偷着窃窃私语起来。

我心里冷笑,抓起薄述的手就往外走。
回去的路本来有些长,却被我走的很快,薄述似乎在身后有点不明所以,“衣衣,怎么了?”
我不满地嘟囔:“她们在议论你。快点走,那几个小太妹,别让我在学校撞见她们,不然姐把她们嘴撕了。”
薄述听的笑了一下,很轻的一声,隐匿在夜色里。
快到家的时候,我们看见家门口站了一群人,有男有女的,都挺年轻,像高中生,他们中有人在抽烟。
有了先前那群混子一样高中生的阴影,我立马抓紧了薄述的手要绕开他们往楼梯走,却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低低的韵律,伴随着令人心跳加速的尾音,我不曾忘记。
“Little cat?”
而他的下一句话越发戏谑,更坚定了我的猜测:
“唔好走啊,貓仔。”
[ 别走啊,小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