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美：情为何物》第七十五章.
美若婷木然伫立着，湿漉漉的发丝散乱地披在肩头，发梢的水珠一颗颗坠落，打在睡衣上，晕开一小片湿润，贴在皮肤上带来些许不适。
她似乎全然未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屏幕上那几行文字和照片上。脑海里如同一团乱麻，搅得她心神不宁。
照片共有两张。第一张是在病房外拍的，画面中一个青年身着笔挺西装，背对着镜头，臂弯里夹着一叠文件。他对面，一个比他高出半头的少年正抬腿迈进病房。两人身影交错间，只能瞧见少年半边眉眼，但美若婷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喜奕辰。
第二张照片显然是偷拍的，透过窄窄的门缝，只见喜奕辰背对着镜头，面前病床上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两人一站一坐，男人的脸恰好被喜奕辰挡住了。
美若婷又一次点开消息里的语音条，将手机贴近耳朵。这语音很短，像是转录的，音质十分模糊，不过美若婷能听出是喜奕辰和一个男人的对话。
男人先开口：“什么时候知道的？”
喜奕辰回答得很干脆：“很早。”
男人又问：“怎么没来找过我？”
喜奕辰的声音平静而冷漠，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也没有找过我。”
这个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美若婷侧耳细听，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片刻的沉默后，男人轻笑一声，没有否认，接着问：“那现在怎么来了？”
一秒、两秒，也许是九秒、十秒，又或许更久的静默之后，喜奕辰沙哑疲惫的声音传来：“我来拿回我的抚养费。”
话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下一条文字消息跳了出来——
【喜奕辰告诉过你他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美若婷的心脏“咚”地一下，就像一艘被海浪掀翻的小船，失去了航向和动力，在海浪中不停地颠簸起伏，毫无规律地剧烈跳动，最后仿佛被拉扯到半空，孤零零地悬在那里。
这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三条信息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答案——
喜奕辰的亲生父亲还活着。
喜奕辰早就知道他是谁。
喜奕辰去找他要抚养费了。
这些信息碎片毫不留情地闯入美若婷的大脑，还没等她震惊消化，就迅速衍生出无数个疑问，将她彻底淹没。
喜奕辰的爸爸是谁？
他说很早就知道，那到底是何时？
为什么知道了却不去找？
难道是因为外婆生病需要用钱才去要的抚养费吗？
一定是这样。
喜奕辰明明是个那么骄傲的人啊。
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拧了一下，美若婷眼前一片模糊，她用力眨着眼睛，却丝毫没有缓解。
外婆说喜奕辰长大了，主意很多，指的就是这些吗？
这么多事情，为什么喜奕辰从未对她提起过只言片语？
喜奕辰……
她双眼噙满泪水，俯身捡起毛巾，快步走进房间，关上门，后背紧紧贴在门板上。
手机连续震动，两条消息接连弹出。
【你想知道他真实的样子吗？】
【还有，好心提醒你，他爸爸你也认识】
美若婷的心脏猛地一跳，赶紧抹去眼泪，皱着眉头拨打电话回去，刚响一声就被对方迅速挂断。
来不及多想，美若婷打字回复质问：【你是谁？你还知道什么？】
她不知道，这段对话在十秒钟后以截图的形式发送到了喜奕辰的手机上。
然而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对方也没再回复她。
美若婷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更多的疑问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喜奕辰骗她了吗？
喜奕辰真实的模样是什么样？
喜奕辰的爸爸到底是谁？
心底有太多的疑问，美若婷再次点亮手机，点开录音。
男人的声线低沉，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感，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种感觉……
美若婷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在沸景瑜家中，沸泽锐站在高几级台阶上垂眼说话的模样。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这个念头就像扎根在她脑子里一样疯狂生长，美若婷摇摇头，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
喜奕辰和沸景瑜的生日相差并不大，她记得赵柔雪提过，喜奕辰是早产儿，不然会比自己小至少半个月。
按时间推算，那时的沸泽锐应该早已和沸景瑜的母亲结婚了。
应该不是沸泽锐。
美若婷点开照片放大，盯着看了片刻，在目光扫过照片一角时愣住了。
角落里经过的一辆洒扫车上印着这家医院的名字。
是喜奕辰外婆做手术的那家医院。
沸景瑜曾经说过，他爸爸受伤后就在楼上住院。
所以——
手机再次震动，又是三条消息。
【你知道喜奕辰骗过你吗？】
【你没想过，他去给沸景瑜补课时，为什么要带上你吗？】
【要是不带你，沸景瑜就不会同意，他就没办法接近他的亲生父亲】
美若婷闭上眼睛。
所以，真的是沸泽锐吗？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忽然连续震动起来，美若婷睁开眼，喜奕辰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她手一抖，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一角摔碎了，裂纹如蜘蛛网般蔓延至全屏，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喜奕辰的名字在裂纹后面不停地闪烁。
到了和他约定的通话时间了。
美若婷赶紧抹掉眼泪，蹲下身捡起手机，吸吸鼻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手指触及接通键前又缩了回来。
她不能让喜奕辰看出自己哭过，他会追问的。
明天是他最后一场考试，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分心。
喜奕辰之前说过有很多事要告诉她，让她等他回来亲口说，肯定就是这些事。
所以她不用问，不用着急，喜奕辰会告诉她的。
至于喜奕辰骗她……
胡思乱想间，视频通话已挂断。美若婷深吸一口气，打开窗户，夜风习习吹来，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驱散那些折磨人的混乱思绪。
可实在太难了。
手机再次震动，喜奕辰打来了电话。
美若婷盯着裂纹后面的喜奕辰的名字，脑子里一片混乱，手指滑过接通键时被刺得生疼，一小块透明的碎屏屑扎进白嫩的指腹，血珠从伤口边缘冒了出来，很快聚积成一团。
美若婷咬住下唇，轻轻地“喂”了一声。
对面有风雨声，淅淅沥沥的，喜奕辰的呼吸有些急促，嗓音嘶哑艰涩。
喜奕辰.美儿对不起，你听——
注意到美若婷说话时的鼻音，喜奕辰突然收住声音，安静了几秒后，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喜奕辰.美儿，是哭了吗？
美若婷愣在了他的道歉里，脑子更加混乱，过了几秒才回应。
美若婷.没有，我是，我是开着窗户吹了风，打了个喷嚏
喜奕辰听着她故作轻松的声音，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渐渐喘不过气来。
喜奕辰.我收到了几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联系到他接通电话时的道歉，美若婷的心又悬了起来，脚下像踩不到实地，心里也跟着慌乱起来。
她张了张嘴。
美若婷.是，是垃圾短信吗？删掉就行，我经常收到垃圾短信，今天也有——
喜奕辰.我知道你也收到了，一模一样的照片、录音和信息
喜奕辰打断她，嗓音紧绷且微微颤抖。
美若婷咬住下唇，呼吸随着他的颤抖，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
美若婷.嗯，我收到了。我们今天不聊这个好吗，喜奕辰？
喜奕辰.我知道你想知道
喜奕辰的声音很轻，仿佛要被风雨淹没。
喜奕辰.我知道，他把你们的对话发给我了
喜奕辰声音中的无助让美若婷又惊又疼，眼底又涌上一层泪，再开口时隐隐带着哭腔。
美若婷.我能等的，喜奕辰，我等你回来告诉我
喜奕辰.可是我不能等，我怕他会告诉你，我怕你从别人嘴里知道全部的我
喜奕辰.我怕你会讨厌我
喜奕辰的声音发颤，说话时小心翼翼地带着恳求的语气。
喜奕辰.别哭，美儿，你问我吧？我今晚全告诉你好吗？
对面风声、车声、雨声、汽笛声混杂在一起，还有喜奕辰无助乞求到快要崩溃破碎的声音。
美若婷心里疼得难受，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死死咬住下唇，咬得发白，脑子里思绪乱窜，太多问题缠绕在一起，手机里收到的消息再次浮现在眼前。
美若婷.是沸泽锐吗？
喜奕辰.是
美若婷.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他的？
喜奕辰.八年级那次寒假，我在妈妈留下的旧存储卡里看到了他
八年级寒假，她不在榆阳。
美若婷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美若婷.那你，知道后为什么没有去找他？
长久的沉默后，喜奕辰开口。
喜奕辰.他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他从来没想过来看我
美若婷全身忍不住地发抖，她握紧拳头，屏幕碎片被挤压着将伤口刺得更深，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喜奕辰.美儿，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是个很糟糕的人，拉你去给沸景瑜做家教，是我自私
喜奕辰的声音很低。
喜奕辰.发消息的人说得对，我带上你是怕沸景瑜不同意，他不同意，我就没有办法靠近沸泽锐
喜奕辰.那是我唯一一次机会去靠近沸泽锐
喜奕辰.我开始只是想看看，看看他是怎样的人，看他有多狠心，看他为什么和我在同一座城市，知道我的存在，却完全没有想过来看我。他可以费心思给沸景瑜送签名篮球，可以耐着性子陪小儿子吃饭，却没有想过我
喜奕辰.他背叛了我妈，我恨他
喜奕辰.我早就知道他有个小儿子，比圣诞节那天你和沸景瑜一起知道的要早很多
喜奕辰.高一开学比赛回来那天晚上，沸泽锐来给沸景瑜送签名篮球，我在校门口认出了他，而他只是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就像看陌生人一样。我跟在他后面，看他和新婚妻子带着孩子其乐融融，幸福的一家三口
喜奕辰.我站在外面的岔路口，站了很久
喜奕辰.后来我去搜集了证据，我想让他身败名裂
喜奕辰.确实，我也搜集到了，他的，还有美远东的
喜奕辰.美儿，对不起，我一直没和你提过，美远东当时察觉到了，他怀疑这件事和叔叔有关。那年中秋时你奶奶不舍得说自己儿子，又觉得就算真的是叔叔干的，也是阿姨撺掇的，才会那样朝阿姨撒气，才会让你受那场委屈，才害你离开榆阳
喜奕辰的声音越来越低，站在黑暗中，面向黑色的江面，平静地剖析那个阴暗的自己。
雨声滴答，美若婷手脚发凉，庞大的信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心脏沉重得直往下坠。
两人都没再出声，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邮轮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
喜奕辰站在雨中，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喜奕辰.抚养费是他欠我的
喜奕辰.可是沸景瑜不欠我，他把我当朋友时，我却是个小偷
喜奕辰.美儿，这就是我，你以前没见过的我
喜奕辰闭上眼睛，雨水滴在他的头顶发梢和肩膀上，早已湿透一片。
电话那端传来美若婷隐忍的抽泣声，他的心脏被眼泪烫得生痛。
喜奕辰睁开眼睛，看着茫茫夜色，看着那个满身污垢的自己，喉结上下滑动，吞咽掉难堪和苦涩，再开口时话语艰难。
喜奕辰.美儿，你先看清我，再喜欢我，好吗？
电话那端忽然寂静无声。
他将发热的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漆黑的屏幕，嘴唇无力地动了动。
喜奕辰.美儿，别离开我，好吗？
卡.
敬请期待.
《喜美：情为何物》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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