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美：情为何物》第九十二章.
头顶的雨滴停了, 视线内多出一双溅满泥点的小白鞋，女生的轻泣声划开世界模糊的边界，一下一下敲进耳膜。
喜奕辰弯着的脊背蓦地僵住, 红着眼眶慢慢直起身。
“阿喜”
美若婷带着哭腔的声音近了, 冰凉的手臂环上他脖颈, 手中雨伞摇摇欲坠。
“阿喜”
“美儿，”喜奕辰环住她，下巴轻轻搭在她肩上，嗓音艰涩得像是被粗砺的石块磨过, “抱抱我吧, 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心脏像是被挖掉一块, 鲜血直流, 美若婷紧紧抱住喜奕辰，泣不成声。
他一度放下, 又一度拿起的梦想，从小就在热爱在向往的梦想, 真的要放下了。
而她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美若婷讨厌现在的自己, 说不出一句劝慰话的自己。
她不懂为什么那么努力生活的人, 却从来没有被生活眷顾过。
她不懂为什么事事为别人着想的人，却从来没有人为他想过。
她不懂除了抱紧他，还能做些什么，能让她的喜奕辰不要那么难过。
这一场雨停时已近中午。
觅食的鸟雀叽叽喳喳叫着，汽车飞驰而过，轧起路边积水。
喜奕辰和美若婷搭上回程的公交车, 坐在后排, 一路安静。
长久哭泣后大脑陷入缺氧状态, 两眼空茫，整个世界蒙上一层厚厚的蒙板，有种柔和的不真实感。美若婷推开大半扇车窗，目光发直地看向倒退的街景。
只有风吹着，那些压抑不住流出的眼泪才会很快干涸。
快到站时，外婆来电，说今天中午在店里吃饭，让他们过去。
喜奕辰低声应了，挂断电话。
美若婷揉了揉紧绷的脸颊，转头看向喜奕辰，“我和外婆说你陪我在外面吃饭吧。”
“没关系，”喜奕辰声音很低，“回去吃吧。她知道我过来，不回去她会担心。”
美若婷再度转向窗外，咬紧下唇。
下车时，美若婷深呼吸几次，收拾好情绪。
雨停后，街上行人川流不息。
两人到店里时，午餐还没送到，外婆去蛋糕店给美若婷买甜点，其余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闲聊。
-
吃完饭后，喜奕辰被懒千俞和沸景瑜叫了出去。
老旧的球场在雨后多了一丝闷郁, 空气湿热得能拧出水, 砰砰砸地声后球架被撞击得嘎吱作响。
懒千俞捡起篮球单手抱着，回身看向闷坐在台子上的陈远和喜奕辰，摇头笑笑。
“你们两个来打球还是来站桩的？”
喜奕辰掀起眼皮没说话，程陈远弓着背, 身体前倾, 双手搭在膝盖上, “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一身汗。”
“瞧你那点出息，”沸景瑜走过来拎起一瓶水, 拧开瓶盖灌了几口，抬脚踢他, “为了个女生至于的吗？这都多久了？”
陈远坐在原地闷不吭声，满脸死气沉沉, 过了一会儿, 坐直了身体向后撸了一把头发，抱上脚边的篮球跳下台子，砰砰砰的带球声后，哐一声砸在篮板上。
球进了。
沸景瑜在台子上坐下，看陈远独自在场下发泄。
一瓶水被他喝光，瓶子拧上盖子, 哐当一声精准投入几米外的垃圾桶, 沸景瑜两手向后撑, 手掌摁在温热的水泥石台上，眼角余光瞥向喜奕辰。
喜奕辰目光虚浮，安静坐着，平直的唇角抿出几分冷意。
沸景瑜有心劝他几句，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在心底叹了口气，站起身拍拍他肩膀。
“下去打一场吗？”
-
也是在这个普通的夏日午后，美若婷搬上自己床下的书箱，敲开喜外婆的房门。
关得严实的窗户缝隙中钻进一两声蝉鸣，空调呼呼送着冷风，美若婷坐在客厅茶几旁，将箱子里的书一本本拿出。
这些教材已经有些年头，书角被磨损得起了毛边，若翻开，还能看到页脚处被雨水淋湿过的痕迹。
“这些书是6岁那年，我和喜奕辰从废品大叔那里一起买回来的，”美若婷拿出其中一本，递给外婆，“我们两个前前后后跑了五趟，那时候觉得，这段路真的好长。”
美若婷感叹着笑一声，“现在真的长大了啊，我一次就能全部搬过来了。”
外婆眼眶发热，低头翻开手上这一本，满眼都是她熟悉的字迹。
“外婆，喜奕辰一定没有和您说过，他有多想考上阿姨的母校。”
美若婷靠在茶几上，静静凝视着对面沙发上老人的眼睛。
外婆眼型偏椭圆，眼尾微微下垂，眼神总是温和的，再加上往日总是和颜悦色，便愈发显得慈眉善目。
她的头发早几年时开始泛白，大概是为了撑起来气色，每隔几个月便去染黑，这一次时间隔得久了，一大截银白自发根处冒出，袒露出真实年龄下的疲态。
“这些书是我们上初中时他开始看的，那时候总是偷偷的，我偷偷地看漫画，他偷偷地看医学书。外婆，您知道他帮我藏了漫画吧，在他床下。”美若婷笑着问。
回忆中的往事总是挂着温暖色彩的，外婆温和地笑，“小喜说那是你的精神世界，要我假装不知道，说只有在那你才能做个无事小神仙。”
精神世界？无事小神仙？
美若婷一愣，很难想象喜奕辰一本正经说出这些话时的样子。
她笑一声，找了对应的词，“那这些医学书对他来说，就是心之向往。”
外婆嘴角的笑容慢慢凝滞住，美若婷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其实这些教材已经老了，我问过他要不要买最新版的来读，他一边查着修订版一边说不要，他想踏着阿姨的步子来走。”
“那时候他真的很忙，要忙升学考试，要忙奥数，那时候我刚回来有些不熟悉物理老师的课，他还要帮我补课，每次看到他快速刷完题后打开书争分夺秒地阅读，我都不好意思再懈怠。”
“可是真的好遗憾，这样努力的他，唯独不能让您看见。”
因这句话，外婆鼻腔倏地发酸。
她本该是他最亲近的人，却因着背道而驰的想法，失去了理解他的能力。
“您之前说他长大了，主意多了，给您安排得明明白白，其实，”美若婷放慢语速，“你们都在各自为对方着想，想把最好的拿给对方，他把阿姨的抚恤金留给您，想让您不要操劳、养好身体，您想让他避开阿姨和外公的那一条荆棘满布的路。”
“外婆，我们都明白您不想让他学医的原因，也明白您的用心。”
“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有了过去的影响，喜奕辰会为了您，更加地珍惜自己呢？”
外婆低下头，手指轻颤着拂过这本医学书扉页空白处的文字，眼前渐渐模糊。
美若婷轻轻走到外婆身旁，伸手挽住她那略显沧桑却依旧温暖的胳膊，将头缓缓靠在外婆的肩膀上。她的声音柔软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怅然：“外婆，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羡慕喜奕辰，能有你这样一位外婆。”
“不像我，每次奶奶在家，我总会不自觉地努力表现得完美无瑕，生怕她稍有不满。可即便如此，她好像还是不喜欢我。”
“外婆，我真希望您能再考虑考虑，一个人有理想却实现不了，他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我相信喜奕辰一定会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的，我也会监督他的。”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娟秀的文字之上，覆着一层笔力千钧的描摹，仿若看到了那一年，年轻的喜妈带着幼小的喜奕辰举起右手，温润和清脆两道声线重叠在一起。
那是两代人不分昼夜伏案学习身影的重叠，也是两代人志向理想的坚定重合。
那些从小的耳濡目染，化作一道坚定追寻的身影，从六岁那年开始，踽踽独行，却从未停歇，长成了那个救人之后笑容灿烂的少年。
美若婷：“如果爱的一面是给予，那另一面，应该是妥协。”
-
这一场球打得良久，直至汗水浸透衣服才散场。
喜奕辰回来时家里很静，外婆房间的门开着，人却不在，大概是去了店里。
他摁掉手机上的新消息，捡几条重要的回复掉，切换社交软件，美若婷一个下午安安静静，没找过他。
喜奕辰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去阳台衣架上摘下一套干净衣服，直接进了浴室。
直到他洗好澡，手机仍旧安静。
喜奕辰擦着头发走进房间，抬起头，错愕地愣怔在那里。
美若婷静静地躺在他的的床上，呼吸均匀而绵长，睡得极沉。她那安详的模样，仿佛已许久未曾拥有过如此安稳的睡眠。
喜奕辰缓步走近，微微俯身蹲在床边。他的手指轻柔地撩开美若婷垂落在脸颊旁的几缕发丝，动作间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少女恬静的睡颜毫无保留地映入他的眼底，仿佛一幅无声却动人的画卷。他凝视片刻，指尖轻轻拂过她细腻的脸庞，随后缓缓起身。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桌，愣住了。
书架上原本摆放奥数题集的那一层被清空，整齐排列着那些无比熟悉的被他一页一页翻阅过的医学书籍。
夕阳转到西方，金色余晖漫步在窗台内侧那只崭新通透的敞口玻璃瓶上。
里面的千纸鹤伸展着翅膀，似乎是要飞出来。
这对于喜奕辰来说，不是简单的失而复得。
十年的压抑、已经放弃的理想忽地窥得天光，他敛声屏息站在那里，慢慢红了眼眶，生怕这是一场空梦。
直到美若婷睡醒轻轻打了个哈欠，那细微的声响如同一枚羽毛撩动了空气，喜奕辰才猛然回过神来。
美若婷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看到了喜奕辰，歪着头笑容灿烂，她朝他轻抬下巴，“不许再丢掉了哦。”
话音才落，美若婷便被扯入满是薄荷清香的怀抱。
脸颊微凉，潮湿的发尾扫过她耳侧，紧抱着她的少年肩膀轻颤，温热液体砸在她颈侧，烫得她湿了眼眶。
在美若婷设想的故事里，它的开头可以有很多，或许是幼时的那一串抓周葫芦，或许是儿时藏在床底的书籍、玻璃瓶中的千纸鹤，或许是少年日复一日地隐忍与坚持。
故事的结局只会有一个，雨过天晴，世界曾种下的那颗名为噩梦的种子，一定会在时间缝隙中腐烂，而她的少年一定会披荆斩棘、风光无二，站在最高处，拿回这世界亏欠他的所有温柔。
卡.
敬请期待.
《喜美：情为何物》第九十三章.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