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91.要放下了.

《喜美：情为何物》第九十一章

明明早已过了梅雨季，榆阳的雨却仍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潮热的空气仿佛将氧气挤压殆尽。桑渝抬起头，望着那压得很低的灰色天幕，胸口莫名发闷，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

鱼缸里的彩色小鱼无精打采地摆动着尾鳍，懒洋洋地游过一圈后便停在水中，一动不动。

桌上的漫画书翻开着，停在第一页。窗外雨声连绵，桑渝趴在桌上，圆润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水波随之泛起细小的涟漪。小鱼们只是敷衍地游动片刻，又重新静止下来。

美若婷.它们怎么了？生病了吗？

房间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喜奕辰.没有氧气了

椅子挪动的声音响起，喜奕辰放下手机站起身，俯身从床底拉出一个专门盛放鱼缸用品的盒子。他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旁边的收纳箱里——那里面满满当当地堆着美若婷的漫画书。

他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快速翻找，拿出鱼饲料和除氯片剂，随后将盒子推回原位。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美若婷抬眼瞥去，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

喜奕辰淡淡扫了一眼，并未理会，端起鱼缸朝阳台走去。然而那手机震动声稍稍停歇后，不过几秒，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仍是那个号码。

美若婷垂下眼睑，默默跟上喜奕辰。

最近店里来了新人，外婆白天都去店里看着，美若婷起初还跟着过去瞧瞧。新人手脚麻利、头脑灵活，外婆根本不用操心，她也就不再往店里跑，而是时不时过来陪喜奕辰。不过这几天，喜奕辰格外沉默，而她自己也提不起精神。

喜奕辰将鱼缸放在阳台地面上，取出一个干净的盆子，拧开水龙头开始换水。水流细而缓，但依然盖不过窗外的雨声，更别提那持续震动的手机铃声。

他皱了皱眉，关上水龙头，留下一句“等一下”，转身回到房间接起电话。清瘦的背影对着房门，语气低沉冷峻。

“我不出国，也不需要你的学费。”

“别再安排我的人生，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和你最好的关系就是互不打扰。等你老了，我会给你赡养费……”

美若婷收回目光，重新打开水龙头。她拿起一旁的除氯片剂，仔细看了会儿说明，待水盆满时丢入一整片药剂。

白色片剂在水中缓缓溶解，房间里少年的声音压得更低，模糊得听不清具体内容。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美若婷回头，看见喜奕辰垂着眼眸，神情隐匿在阴影里。他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将她的手机递了过来。

喜奕辰.一直在响

美若婷接过手机，寝室群里消息不断跳动，冰沫瑶的发言尤为活跃。

冰沫瑶.【啊啊啊啊哦哦哦哦！】

冰沫瑶.【喜极而泣！明天家教老师有事！】

冰沫瑶.【301寝其他成员速速出列，陪我逛街聊天做指甲！】

暖洛薇.【陪不了，明天要补课】

冰沫瑶.【原来你也在补课！同命相连，用力拥抱！】

暖洛薇.【不是，明天我要给二姨儿子三舅家孩子的同班同学补课】

暖洛薇.【100块一天】

冰沫瑶.【你怎么背着我赚钱？！】

冰沫瑶.【美儿～我只有你了】

喜奕辰走上前端起水盆，青筋隐现的手臂线条被薄薄的肌肉勾勒出来，显得修长而有力。

美若婷.皓月叫我明天出去陪她

喜奕辰蹲下身子，将水盆置于地面，用搅拌棒慢慢搅动着。他低着头，露出的后颈白皙瘦削。

喜奕辰.去吧，正好散散心

他勉强牵动嘴角笑了笑。

喜奕辰.这几天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美若婷静静注视了他片刻，努了努嘴唇。

美若婷.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她蹲下身，目光落在他瘦削的手腕上，缓缓眨了眨眼。

美若婷.你去吗？我们一起去散心

搅拌棒顿了顿，随即再次转动起来。喜奕辰移开目光，依旧努力维持笑意。

喜奕辰.你们女生去玩吧，我不跟去了

喜奕辰.明天我还有别的事

除氯片完全溶解，喜奕辰小心翼翼捞出小鱼，端起鱼缸去倒水。

美若婷的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唇角轻轻扬起一丝弧度。

美若婷.那我自己去吧

她站起身靠在阳台边，背后枝桠挂满细雨，低垂下来。她低头缓缓敲字，一缕碎发顺着脸颊滑落，遮掩住她此刻的神情。

美若婷.【不，你也没有我】

美若婷.【我明天有事，你找你男朋友吧】

冰沫瑶的消息窗口大哭表情刷屏。

---

傍晚时分，外婆拎着菜回来，喜奕辰去厨房帮忙。虽然屋内热闹，却透着一种无声的冷清。

一顿热饭吃得索然无味，新闻联播的背景音下，只偶尔传来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

晚饭过后，外婆吃过药回房休息，喜奕辰送美若婷回家。

三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各自躲回房间。灯光亮到深夜，所有人都独自消化着这场风暴。

明明是绿意盎然的夏日，却仿佛置身萧瑟寒冬，日子一日比一日漫长。

第二天依旧是雨天。

一路无言，喜奕辰撑伞将外婆送到店门口，然后沿着街道往前走，在街角花店买了一束洁白的洋桔梗。到了公交站台，他稍作等待，便搭上一辆公交车。

工作日，又赶上雨天，车上乘客稀少。

喜奕辰收起伞，抱着花走到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雨天公交车行驶得缓慢，一站又一站。经过市场时，冒雨买菜的老人们拎着袋子陆续上车，嘈杂的交谈让车内短暂热闹了一会儿。等到他们下车后，车厢又恢复了冷清。

窗户上雨水蜿蜒流下，将窗外的世界切割成大小不一的模糊色块。

喜奕辰侧过头，怀里抱着洋桔梗，怔怔地看着那些色块发呆，直到报站声响起才猛然回过神，起身下车。

雨中的公墓显得更加萧瑟冷清，寒风吹拂，四周空无一人。

墓碑上的照片定格在喜妈36岁时的模样。知性、干练，嘴角挂着温婉的笑容。但如今，黑白影像中的她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也无法再拥抱着他回忆起当年金大入学宣誓时的情景。

如果不谈这些影像，喜奕辰对母亲最深刻的记忆，或许是那个教他折千纸鹤的下午。

那是一次幼儿园布置的家庭折纸作业。赵柔雪值夜班，任务自然落到喜妈身上。喜妈手把手教美若婷折了一只纸飞机，又折了一只小纸船。纸飞机被美若婷小心翼翼收好，准备第二天交给老师，而小纸船则被她放进水盆里，拉着喜奕辰一起撩着水看它漂浮。

喜妈则趁着空闲折了两只千纸鹤递给两人。美若婷的那只被她拿去“乘船”，而他的这只却被他珍重地收了起来。

后来，外婆提起过一次抓周的事情。他和美若婷生日相差五天，周岁那天，赵柔雪抱着美若婷来庆祝。据外婆描述，他坐在一堆物品前一动不动，反而是刚学会走路的美若婷摇摇晃晃地迈着小步子转了一圈，好奇地拿起角落里的一串葫芦左瞧右瞧。

喜妈笑着问美若婷是不是长大后想当医生，美若婷扬着葫芦笑着朝他跑来，结果没站稳一头栽倒在她身上，把葫芦塞进他手里。

于是，他攥住了那串葫芦。

回忆至此，喜妈也曾半开玩笑问他是否愿意当医生，他大声回答“要”，并表示要像妈妈一样。外婆和喜妈都笑了。

那天，喜妈带他折了第一只千纸鹤，还为他买了一只漂亮的玻璃瓶，让他把千纸鹤放进去。

后来，玻璃瓶里的千纸鹤越攒越多，喜妈和外婆都由衷期待着他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天。

可一切都在喜妈从手术台上倒下的那一刻改变了。

他失去了妈妈，外婆失去了女儿。

甚至在外婆卖掉喜妈书籍的时候，他也只能悄悄买回来藏匿于美若婷床下，将那只装着千纸鹤的玻璃瓶埋起来，在被问及时紧张地撒谎说已经丢掉了。

长大后，他曾想过，奥数金牌能否换回一个理想。他也曾无数次幻想，另一个世界的妈妈是否会支持他。还是会像外婆那样，阻止他走上同一条路？

他默默规划着，小心隐藏着自己的心思。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的理想早已在六岁那年的深秋雨夜搁浅。

至于那些千纸鹤，也终究如他所言，被丢弃了吧。

它们早已失去了意义。

比起任何东西，外婆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细雨悄无声息地坠落，落在他的发梢与睫毛上，也砸得墓碑前的洋桔梗微微垂下。

喜奕辰站在母亲墓碑前，眼神迷离在雨幕中。

不知不觉间，少年的眼眶渐渐红了。他低下头，沉默良久，最终深深鞠上一躬。

“妈妈，我要放下了。”

远处，撑着伞凝视他的少女忽地红了眼眶，泪光在雨雾中闪烁。

卡.

敬请期待.

《喜美：情为何物》第九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