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河市正逢春天。
蒋岁刚结束一堂家教,还没走到公车站,母亲的电话就先一步传到手机上。就算内心不怎么想要接起,还是没有理由能够真正拒绝。
「喂,岁岁?」蒋母声音比平常更加柔和,蒋岁马上就知道对方打这通电话的用意。
「我在呢。」她仰首,望向日河市被高楼遮挡住的夜空,回应轻的能一点就碎,化作沙尘入进耳边呼啸的晚风。
「刚下家教吗?最近累不累?我和你爸都很担心你。」然而蒋母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蒋岁的回应,自顾自演起贤妻良母。
蒋岁在电话这边自嘲似的扯了下嘴角,没去戳穿最后那句虚伪的谎。「嗯,不会太累的。」
「你这孩子,做什么都得一个人受着。」语气极其心疼。
蒋岁有一瞬间的反感和佩服。
反感这个装作很了解她的母亲,佩服她能在自己笃定说不的语句中抓到缝隙,找到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
「妈妈我也不是想要逼你这么早就结婚,只不过是舍不得你这么辛苦。岁岁,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到这么一个人,她有足够的能力能去宠着你——」
「行了,我会准时赴约的。」蒋岁无情打断蒋母那场矫揉造作的戏。「但我想说的是,我现在还是一个学生,相亲只是相亲,不合就是不合,我不会勉强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交往,甚至结婚。」
语毕,她迳自挂断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还是对原先心怀感激的家人。可透过现状,蒋岁清楚了解父母亲对她是怎麽看待的。
是事业东山再起盘上的一枚棋,是养大以后换取更大利益的筹码,从小到大,大人口中蒋家的掌上明珠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存在而已。
手机又有几条讯息灌进,蒋岁中断令人窒息的想法看了一眼屏幕,母亲传来明天相亲的时间地点,以及对方的身分名字,还不忘附上好几句叮嘱,丝毫不提通话结束前蒋岁的那一番话。
「算了吧。」她垂头叹了口气,把手机收进大衣的外套,想起自己要搭的公车是最后一班,不禁加快脚步。
今年到来之前,蒋岁一直是有司机接送的。天才少女加上蒋氏千金的名号,让她在生活中带来不少优越感,然而如此暪好的一切都在年初时翻转。
蒋氏集团好几位高层突然跳槽,带走资源,不久后资金链出现问题,不巧旗下某一食品公司还被发现使用违法材料,舆论难以扭转,股价一瞬间崩盘,短短几天的时间,集团宣布破产,不过多久就遭到其他公司吞并收购。
一时间新闻满天飞,有记者捕捉左岁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家父亲身旁,媒体发出以后,有些本就眼红左岁的人经过新闻炒作,「堕落千金」的称号也跟着冠到蒋岁头上。
她越是不在意,其他人就越爱把她这副模样塑造成小公主跌落宝座后骄傲被迫磨光、气愤自己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对于接下来的平民生活感到不适应。
可事实是,人堕落千金该学的都学得好,生活顶多就是多了几份家教课,少了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背景,在学校追捧她的人虽然不比以前多,但毕竟人家有脸在,也真的是天才,还不至于到其他人口中的那样堕落。蒋岁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只有一个能称得上朋友的好同学,才能让那种被全世界唾弃的难过少掉大部分。
反正对方至少没有太在乎她的身分,这对蒋岁来说就已经足够珍贵了。
面前就是公车站,大抵是公车延误了时间,此刻挤满了人,校服和西装都有,明明年纪和长相都不同,却一样的疲惫。
蒋岁站到一名少年旁边,日河市即便入了春,晚上温度仍是不高,少年将原本的运动服外套脱下,搭到旁边不断嚷嚷着冷的女孩子肩上。
这就是属于孤独人的美好吧。蒋岁不自觉的浅笑。
没等多久,蒋岁上了公车,在车上的时间她才无聊的回起讯息。
她点开母亲发来的男人图片,不得不感叹一下自家母亲为了蒋氏能够重振旗鼓费了多大的心思,还把资料整理成一个文件,蒋岁点开,里面只有一张简洁明了的图片。
靳有朝,二十六岁,沉也集团二少爷——
蒋岁没忍住,多瞧了上头的照片两眼。
她记得这个男人。
十六岁的蒋岁在某个聚会上见过他。
彼时男人站在台上,目光淡淡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很神奇的,包括蒋岁在内,没有谁的视线不在那个男人身上。
「谢谢大家来这儿,给了我们家集团足够的面子。」淡淡的两句话,配上靳有朝的清淡疏离的气质,就是莫名会让所有人的目光随他移动。
很难想像他只不过二十二。
当时的蒋氏集团正兴盛,好几个与会人士往他们这促膝长谈,再不济也会过来打招呼递名片,寒暄个几句,可是靳有朝身为半个聚会的重头人物却没有。
那天之后,蒋岁一直觉得之后还会和靳有朝见面,不曾想这一想还真给她想到了,只不过没想到她会是以这种姿态。
蒋岁手抓着手机,目光终于舍得移开,看向车窗外黑漆漆的路,脑海仍不断浮现照片中的男人。
西装笔挺,鼻梁上架了副金斯框眼镜,气质温润儒雅,光看照片很难让人联想到台上不怒自威的气场。
蒋岁鬼使神差的,把照片存了下来。
就当欣赏美好事物了。
明天就是休息日,蒋岁一个礼拜中难得没有家教或有其他比赛要参加,通常这种日子会被蒋母用相亲塞满。
她却不如以往烦躁,反而早早上了床。
夜灯泛着暖暖的黄,耳边放松身心的音乐催促睡眠,女孩脑里是年少见他时的身影,今晚,她睡得比谁都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