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日后担忧

灼烧的痛将她所有的力气都耗尽，她如濒死的鱼在干涸的沙地奄奄一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原本蓬松的毛毛被泪水糊着，杂乱无章，穷绝听着爱人细不可闻的呼吸声，感知着她微不可感的颤动以及腹部上毛毛被扯着的疼痛，剧烈地喘息着，长长的尾紧紧绞着她的手臂，一时间也说不了话。

“确实有严重的腐蚀，就方才看来……并不是常见的因为痛觉神经死亡导致的痛感丧失。”子夜玦敛下眸，一旁的小推车上是从她肩膀与胳膊上割下的腐肉、染上涌出鲜血的纱布以及方才让她痛得死去活来的伤药，“自愈需要很长时间，就现在宿宿的情况来看，明年这个时候能够恢复到原先模样已经是最好情况。宿宿，穷绝，你们要有心理准备。”“阿樱的五感会随着毒素的加深逐渐衰弱，这会对伤口愈合产生影响吗？”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穷绝扬起脑袋，问他。“她没有痛觉，只要保证伤口不再受二次伤害并不再感染，就不会有不利影响。不过……这瓶伤药，要日日涂抹——你应该狠不下心吧？”子夜玦刚想叮嘱他，忽然想起方才趴在姑娘身上镇压着她反抗的火光兽抖得比姑娘自己还厉害，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去告诉你们两位阿兄，这个事还得他们来。你陪着好好休息会儿。哪怕味同嚼蜡，你们也看着让宿宿多少都吃一点，伤口的愈合不只需要神力，还需要营养。我刚才把药单开给漠杨了，他应该快取药回来。”

“那，伤口稳定之后，我是不是可以去哪儿逛逛？”声音沙哑，终于从剧痛的余韵中把自己的神思拔了出来，天樱宿问，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等伤口稳定，并且要注意在外的保护，不能让其他东西触碰。”子夜玦看着狼狈的姑娘，伸手替她理了理发，“瑾瑜说待会儿来帮你擦拭身子，穷绝要回避。”火光兽点点头，只是难过地耷拉着脑袋枕在她右肩上，爪子轻轻搭在她的左手掌心。“外面我们在，你不用担心别的，好好养着伤，不过是五感丧失，只要神力之源长久稳定，我们能够把你从死亡那里抢回来。至于之后身体之后的康复，也是一个漫长且难熬的过程，宿宿，不可心急，明白吗？”

低落地点了点脑袋，天樱宿看向这位温和的长辈，默了默，还是问道：“东秦府主，我，想见见新任少府主。”“现在？”子夜玦蹙起眉，“我知道她对你们心生不满，宿宿也对她不满甚至要拖着伤重的身子会见她？”“我自己除了上药其他其实没什么关系。在障眼的幻术下，有东秦的阵法，她曾以这个证据妄图污蔑陌疏，当时是清穹和我一同过去将她的主张否决。阿兄说，如果东秦少府主，或者说是东秦府参与其中，他不会放过东秦——我不知道他打算如何不放过。但是，我想，我需要知道，她不满于我们的缘由。”断断续续地将话语讲清楚，天樱宿摸了摸掌心的爪子，“清穹，头发扫到眼睛了。”锋利的骨质爪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将那缕头发拨开，穷绝低低附和了一声。

“我知道了，你要见她了，和我说一声。”子夜玦点点头，随后起身，“宿宿，可允许我，拿着你的，去做检测？”“嗯。”她很轻地应了一声。

好半天才把自己收拾好，天樱宿侧眸看着自己的伤口，半晌才看向苍穹瑜，声音里都有着颤抖：“阿娘……这一次之后，我是不是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够再像原来一样？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还是左手刀与光樱弓？”苍穹瑜拢着她，看清了她的惧怕，她点了点头，哽咽道：“宿宿，没关系的，我和你阿爹，还有你两位阿兄都会为你争取到时间的，也都会陪着你，你不要着急，也不要怕。阿娘在，家人在，你不要多想，好不好？”后知后觉的委屈涌上来，她无比惧怕，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哭腔，“疼，阿娘，疼……上药的时候疼……方才府主大人说要天天上药……我会不会再也拉不开弓，会不会，再也无法向前走、止步于排位第三？”“我不知道，宿宿，我也从来没碰到过……”苍穹瑜紧紧搂着自己多灾多难的小女儿，无比伤心，“阿娘阿爹在，峰儿他们也在，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了你去，宿宿，别怕。”

“嗯……”感受着来自母亲的安慰，她闭上了眸，一整个放松了下来。

“对了阿娘，我之后的课怎么办？”她忽然又睁开眼，有些担忧，“我这学期还有好几门课要考试的！”“我方才问过锺儿，他说他可以帮你去听课，顺便把笔记带回来。或者也可以开通线上课程——但是考虑到之后你的五感会一点点衰弱……我还是建议前一种，锺儿帮你去听课，你自学加辅导。阿娘对你和峰儿的学业没有要求，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地结束学业，就已经足够。圣城那边穹毓在，他会帮你请好假，你放心。”苍穹瑜理着她的发，红着眼看着她，“桥梁那边，我让穷绝替你担着，圣城那边，锺儿会替你去——明日军场的医疗部就会出具报告，我会和穹毓一起去，你在家里，安稳地、好好地，明白吗？”

“我是不是……？”她扬起脸，问。“什么，麻烦？你从来不是麻烦。”在女儿额心温柔地吻了吻，苍穹瑜轻轻地顺着她的发，有些生疏地帮她将发盘起，吻了吻她的额心，“你是阿娘最爱护最愧疚的小女儿。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办法庇护你，才让你吃那么多苦。”“我身边有清穹在……他会照顾我的。”她蹭了蹭她，紧紧揪着她的衣袖，“没事的……阿娘，如果我呼唤你们，你们会来的，对吗？”“当然。”苍穹瑜将她圈入怀中，“睡会儿吧，我要晚上才会走。方才应该是筋疲力尽了。”天樱宿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动了动身子，声音黏稠：“是有些困了……”“睡去吧，阿娘陪着你。”苍穹瑜展开羽翼，圣洁恢弘的双羽回拢将她一整个包裹，她侧卧着，左肩连同胳膊裸露在外：“那我睡会儿……”

梦里是一片璀璨烂漫的天地。

韶光正坐在一只有四支四叉角的白鹿身上，见她来了便利落地翻身下来，跑来将她拥住：“小樱花！”“姐姐……呼唤我了？”她侧目去看自己的伤，点了点头，“嗯，伤还是在的。”“我引你进来心囚镜是有事要和你说。”韶光绕着她，确信似的点了点头，“心囚镜在，我可以释放你的魂魄离开你的躯体，这样，哪怕你的身体五感尽失，你依旧能够看到他们，不过时间只有一旬，如果有血脉相连的滋润，那可以再多一旬。心囚镜的存在还需要你来打幌子，不能为旁人所知。”

一时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天樱宿眨着眼，忽然一把将她抱住：“那先谢谢姐姐！”“先别说谢谢，小樱花，能不能用上还不一定，何况，这本就是我的心愿，你记不记得，我们见面时，我和你说过什么？”“……借助姐姐的力量，要我幸福，要我自主自由地选择。”天樱宿回忆了一会儿，随后点点头，“我记得。”“所以，在你还没做出自己的选择前，我不会让你死，哪怕我暴露我的存在我也要保住你，在你自己还不想死的时候——神明算什么，我也是神明！小樱花，别怕，我在这儿，他们还动不得你。”韶光双臂抱胸，相当轻蔑，“他们都还有求于我。如果你一个人怕，就呼唤我，我带你的魂魄入心囚镜，总归有我在，你还能不怕一些——好了，不说这个，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姐姐说就是了。”她也毫无顾忌地凑过去与她抱在一处。

“你阿兄，是什么来历？”韶光的声音沉下来，“你们能够幻境融合，我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我非常恨的神力。”“我阿兄……我们当时也猜测过，但是并无结论……”久远的记忆被翻出，她忽然瞪大了眼，“姐姐，我曾经梦见过，梦见过一棵巨大的枯萎了的榕树，那里有一位青袍的公子，他说只有开明守着他，他还……他还唤了一声，‘诺诺’。”后面几句，是绞尽脑汁才想起来，天樱宿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在阿兄回来之前我真的经常做梦，梦到了许多众神之巅的事，不过在阿兄回来之后就好了许多。姐，姐姐？”

一回过头就见到韶光握紧了拳头，神色里愤恨又思念，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有些难过：“姐姐，姐姐，怎么了？”

“你和你阿兄，关系好吗？”韶光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她垂眸看向她。“阿兄吗？阿兄对我很好啊，他说我去做想做的事，他帮我撑腰做我的后盾！可能从前还带了几分掌控欲，但是现在阿兄已经认为我和他是平等地位的，我们谁都掌控不了谁！”谈起自己年少成名强大温柔又可靠的兄长，哪怕是她也不由得神采飞扬，“阿兄是最好的阿兄！”韶光看着眉飞色舞的小姑娘，默默松开了方才紧攥的拳：“也罢，你和你阿兄幻境融合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很熟悉的气息。我现在不想多说什么那些旧事，小樱花，好好和你阿兄相处，好吗？”“那是当然啊，阿兄还因为我而不敢轻举妄动呢，他都没敢来看。”她理所当然地应下，随后又垂头丧气，“我和他最大的矛盾，应该在我的爱人身上。”

“那就别屈服于他，小樱花，只有你最知道你想要什么。”韶光坚定地看向她，点点头，“只有你最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论是政治主张，还是万种情感，你只是为了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