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才醒来,天樱宿睁开眼时,房里面安安静静的。
只有她一个人。
窗外晚霞明艳,她长久地凝望着犹如火烧的云彩,不禁落寞: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我会完全看不见。
“阿樱……”温柔的呼唤声响起,她扭头去看,是化作原身的爱人踏着凌乱的被褥褶皱慢慢走来她的身边,长长的尾慢慢地晃着,“你醒了。”她点点头,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坐,怎么了,脸色那么不好?”他抬头看了看她,还是决定化作圣城族的模样——他在她身边坐下,两只胳膊习惯性的打开,左胳膊揽着右胳膊环着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怀中:“师父师母说他们晚饭之后回去,我让羽锺跟着峰爻一起去圣城,晚上只有我们两人,在九点之前。”“我传信给姐姐,让她暂时也不要回来。”她颤颤巍巍地抬手,飞出一抹长风,随后看向他,“帮我和府主大人说一声吧,我们晚上在早樱双筑接见现任东秦少府主。”穷绝颔首,他飞出一抹火焰:“双筑在,万一有什么不和,我们还能将她们拒斥,总归早樱双筑是我们的地盘。”
在依依不舍地送走父母之后,她回头看向并肩而立在身后注视着他们的人。两位阿兄的脸色不算好看,她讪讪地唤了一声:“阿兄,锺阿兄。”“你要做什么,我不拦你。”岚峰爻迅速地瞥了一眼她肩上的伤,随后错开视线,“我说过你可以不告诉我你的安排,你毫无顾忌。”天樱宿垂下眼,点了点头:“我知道。”“穷绝,护着宿宿。”皇羽锺闭上了双眼,他叹息了一声,“我们晚上下了课就会回来。桥梁那边的汇报,穷绝,你看着些。”穷绝颔首。
屋子里归于静寂,他们一直同向安坐在沙发上,静默地互相陪伴着——直到客人的到来。
“你们大舅妈想来看看你们,被我劝下了,我说等你精神好些再来看你。”子夜玦领着身后两个姑娘凭空出现在他们对面、早樱双筑的一楼客厅,他看向一同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着他的两人,笑了笑,随后将两位姑娘往前推了一步,“你们慢慢聊,聊完了唤我一声,我来接她们走。”“那您去哪儿?”穷绝忽然问了一句。“榕苍已经替我安排好了。”他点点头,随后向屋外走去。
“请坐吧。”天樱宿抬右手,也没怎么去管左边裸露的骨骼,“我只是觉得现在再不聊,恐怕就没机会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聊的?”虽然嘴上硬得堪比钢铁,但是在触及她左肩的骇人伤口时还是不自觉地心头一颤、眉头一跳,皇羽祈艰难地移开视线。“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们有那么大的敌意。因为按照血脉关系来说,锺阿兄与你少府主并无太近的血脉关系,你们的关系应该更近于是竞争对手。”天樱宿淡然地看向屋外——穷绝沉默着伸手以火光背来些切好的水果:“这一次是背着另外两位……他们应该也猜得到。”
“你应该已经认为我们是不可合作的才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皇羽祈沉不住气,她问。“锺阿兄虽然面上不显,他当时出走东秦是为了自保;本来我也没打算再为东秦和军场直隶的关系再做什么挣扎,但是我阿兄很明显对东秦起了杀心——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陌疏之后。锺阿兄嘴硬心软,他出走还有一层考虑,就是我们共同的志向太过冒险,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他自己可以一死了之,东秦不可以。但是如果,那个阵法的下落出来直指东秦,我阿兄也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锺阿兄依旧会夹在中间两边为难——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休息过后恢复了不少精力,天樱宿看向她,“我也无意为难谁,我只是想我的家人们,能够好过一些。”
“你那么郑重其事地问我,我倒是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了。”皇羽祈自嘲地笑了笑,她靠坐在沙发上;身旁的人却无比拘谨,正襟危坐。“如你所言,在皇羽锺做少府主的那段时间里,我确实视他为敌人,少府主之位只有一只,而且府里在权力这方面素来重男轻女,我想让府里人看看女子不输于男子——但是我的神力天赋不及皇羽锺。我其实还挺感谢皇羽磬的,若非他孤注一掷致使他们两败俱伤,我还真没有机会来到这只位置。”她嗤笑一声,双手抱胸做出防御的姿态,“但就是因为来得太意外……我才愈发害怕会不会有一日,这只位置会再度易主。我在赌府主大人对我的包容度与支持度,以及我是否是他仅剩的选择。哪怕他卸任了,出走东秦府了,他依旧是我的心头大患,仅此而已。”
“锺阿兄,不是贪慕权力之人,也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天樱宿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依旧想要为皇羽锺辩驳。“他不是,可他旁边那位,似乎并不是如此。”皇羽祈笑了笑,“我斗不过他,我知道的。我想知道府主大人会不会为了向军场妥协而废弃我。”“那你似乎,也不像是珍惜的样子。”天樱宿蹙眉,“万一你的试探过了度,府主大人真的将你废弃,你不就成了——”“没有了,废弃就废弃吧,尽早废弃好了,反正最想让我坐上这只位置的人已经死了,这个别人强加于我、逐渐被我自己接受的理想彻底破灭,对我来说也是好事。圣城族寿命千年,如果真的只是黄粱一梦,我也还来得及为我自己寻找一条新的生路。”皇羽祈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知道,在府主大人眼中不论谁来坐这只位置,都只是一个替身——他只认皇羽锺一位少府主。我想他看清楚、分辨清楚,我不是皇羽锺,我是皇羽祈。”
“府主大人,分得清楚。我很抱歉,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无法帮助你。但是,如果你愿意一直坐着这只位置,在少府主之位上乃至之后的东秦府主之位上让他们看到你,我想我可以帮你。”天樱宿刚想动左手就被身旁人眼明手快地摁住,她只好伸右手,“你比我聪明许多,羽祈小姐。”“何者?”她兴致缺缺地问。
“毕竟你想着自己将权力拿入手中,做你自己的主导者;而我则是做那个随从者,对权力并不在乎。”她笑了笑,看着皇羽祈转过头来看向她,“可能跟我们的成长环境也不太一样。小时候不懂事,觉得我的阿兄榕苍已经很厉害,没有我什么份;后来又以为自己是普通人,那政治权力太高,与我毫无瓜葛——直至现在,我才确定,我离这份权力,很近。”
“这是阿樱的愿望,女性从政者在重云会议中能够有更多的席位与话语权。”穷绝难得开口,尤其是对他不喜欢的人,“阿樱觉得如果没有峰爻和羽锺的事横在中间,军场直隶的飔樱与东秦新任少府主的关系不应该沦落至此。”“如果没有他俩这件事,我也不会来到这只位置上。”皇羽祈轻哼一声,并没有明确地表态。
“飔樱,你的左肩……”皇羽挚忽然开口,她凝望着那片惨白,越望越心惊。“不碍事,我的五感逐渐衰弱,感觉不到这份疼痛。”天樱宿摆摆手,不甚在意,“只是好完全,需要等很久。”
“羽祈,我们联手,让东秦再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如何?”她忽然回头看向她,目光灼灼,“让你名垂青史?”“人都没了,还谈什么名垂青史?”皇羽祈摇摇头,也不在乎地摇摇手。“那就,将前任东秦少府主的功绩,比下去,如何?”皇羽挚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陌疏只是占了神力天赋出众以及阵法造诣这两条,但是我们面对是是更加风云诡谲的政局,我们大有可为。你想不想展现你的智慧,去证明你不输于陌疏?”
天樱宿闻言看向她,从前乐呵呵地做着闲散大小姐的人,也有了自己的政治理想么?左手被握住,她瞥了他一眼,随后看向那边。
“是个令人心动的提议……但是格局已成,羽挚,我们已经来不及了。”皇羽祈哭笑都无能,她摇摇头,喟叹似的悲鸣一声,“我前面的任性之举,已经难以挽回——你放我自生自灭吧。”“来得及,荒川一支,在桥梁上,还没有参与的人员。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做你们的介绍人。”天樱宿认真地看着她们,“而且,荒川一支的政策导向素来由荒川府主少府主与东秦府主少府主一起确定,你们有影响力。军场直隶以及重云和桥梁对你们的偏见,我可以帮你们解决。”
“你……那么好心?”皇羽祈狐疑地看过去。
“我的动机很简单,我只是想让锺阿兄不会被夹在中间,也不会因为东秦的颓势而日夜自责,仅此而已。”天樱宿笑了笑,“毕竟重云的争夺,从来不是我飔樱的重心。”“我知道,你现在手握桥梁、冰耀火光两族外交权这两项,榕苍和陌疏都有意培养你。”皇羽祈点了点头,“他们很看重你。”
“他们确实看重阿樱,哪怕阿樱没有政治权力和强大的实力,凭借血脉和家人,他们两位也不会轻易放过此次事件的参与者。”穷绝又将话语绕了回来,他鸽血红的眼冷漠地望着她们,“我希望你们能够深思熟虑,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答复。”“我也很看重他们。”天樱宿笑了笑,“我期待着东秦在你们手上,大放异彩。”
“那么,给我们几日时间,等我们确定,自会向你们表示。”皇羽祈起身向他们行礼,随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眼眸中却满是不服输,“飔樱,我很好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