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真的开始下降了——当她注视着被褥上明暗界限被模糊的光斑出神时,漫不经心却又不无惊心地想到,前一秒的平常和后一秒的愣怔,她苦笑地遮住了眼——还好还好,她还知道自己能够挪动自己的胳膊。她看向自己的左肩,那里的皮肉薄薄一层还泛着粉,完好无缺。至少这几日恢复得还算不错,她闭上眼,随后带着几分惧怕,去看睡在身畔的爱人。
看不清了,真的已经看不清了。她动了动右手,然后撑起身子往他那儿凑过去,然后失望地发现:哪怕是床笫之间最近最近的距离,爱人的面容她也已经看不清楚。落寞地窝回了原来的位置,她怔怔地看着天顶上的休养生息的灯盏:怪不得那么安静……原来视觉已经衰弱到这个地步,那是不是听觉也跟着一同衰弱下去、所以才听不见爱人的呼吸声?那再这样下去,是不是很快,她就会沦落到只能依稀分辨模糊的色块,到最后归于一片漆黑、什么光都看不见?
右手臂被大力握住,她一个机灵,抬眸看去。
“我看不清楚了……今天才第四日……”她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声音、对面的人听没听清楚,她徒劳地舒展了五指,收拢时却抓了个满怀——大概是爱人又与她十指相扣了,他喜欢这个。那边的人要走,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摇了摇头,声音里恐怕也带了几分哀求:“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彻底看不见你们。明明昨天,昨天还能够看清你,今天就已经面容模糊……不要走……”
手的那边被紧紧握住,爱人又来到她身边,与她紧紧相拥。
触觉似乎是异常敏锐,在其他四感都已经衰退的衬托下——她清楚地感受到爱人凑近了自己的耳畔,他温柔的声音响起:“看不清楚了吗?阿樱,你试试看风力场能不能帮你恢复一些视觉和听觉。我已经给羽锺传信,他很快就来。”“今天是第四日,我记得。”天樱宿忽然开口,带了些迷茫,“他们今日,都有早八的课。”“不碍事,现在才七点二十。阿樱,你还是保留了平日的作息。你先试试看能不能用神力场稍微缓解一些五感衰退带来的不利。”他一只手紧紧扣着自己的右手,然后继续说道,“羽锺,先帮阿樱上药吧,你们中午回来吗?”
“昨天和峰爻再三对了课表,发现上午下午都是主课,中午要回来的话,恐怕残局要你收拾。”皇羽锺的声音逐渐清楚,她轻轻松了口气,方才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怎么了么,宿宿方才很紧张?”在为她涂药的青年对于她的情况自然知道得易如反掌。“没什么……锺阿兄,你能不能中午回来一趟啊。”她耗费了巨大的神力再次使沟通网顺畅,她问。“好,我中午下了课就会回来。”也没问为什么,皇羽锺应了一声。
“亲王殿下在楼下休息,他说父亲晚上会来。时间不太凑巧,峰爻第四日课实在是有些多了。”皇羽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能是要请亲王殿下帮忙,毕竟哪怕是穷绝,身上也有圣城族一半的血脉。”“让父亲帮忙吗?那我们会不会承受非议?”穷绝紧紧搂着爱人,看向他。“我不确定,具体要等今晚他们来了再说。”左肩上少了抹药的摩擦,皇羽锺的声音逐渐远去,“我们先出门去了,穷绝,多陪陪宿宿。”“你们注意安全。”应了一句,他依旧抱着人不撒手,就好像撒娇,又好像深爱。
“宿宿的眼中,光已经黯淡了。”虽然高唐出现在他们的生命中很迟很迟,但是他们依旧亲近他——天樱宿靠着高唐的胸膛,安安静静地靠着,闻言就轻轻揪了揪他的袖摆。“琼林,慢些吃,没人跟你抢。”高唐伸手,轻轻将爱子的鬓发拨到耳后,“宿宿我看着,你慢慢吃。”也不知道爱人说了什么,含混不清,哪怕有神力场相助,她也无法分辨。“五感逐渐迟钝,宿宿日常能做的也越来越少。”可能是因为高唐就坐在她身后,所以他的声音尤其清楚,“琼林,你们今日,做什么呢?”
“亲王,亲王。”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努力在光团中分辨出长者的面容,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带着清穹去外面转转吧。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需要我把乐喊进来吗?他这几日除了晚上警戒亡魂的靠近,就是白日里跟着拂槿拂晞还有踏云他们疯玩。”穷绝的声音也清楚起来,她感觉自己浑身一轻、身体后倾——大概是爱人解决了早饭便迫不及待把自己打横抱起了。“嗯,我想我需要和他嘱咐些事——无涯少府主已经开始布局,那么为了自保,我不能将流云·瑆寤可能对你们造成伤害的保护全部都交给无涯少府主负责。”天樱宿也没打算隐藏全部,她伸手摸了摸他圈着自己的手背,亲昵又依恋地蹭了蹭,“你可要随叫随到……我还想在能感知你们之前,再抱一抱你们。”
“小樱花。”大概是由于乐自己随身携带神力场,他的形和声尤其的清楚,“怎么了么?”“我有两件事,想要问你。”天樱宿抬眸看向他,此时他们正坐在一楼的阳光房里晒着太阳,“第一件,乐,你有没有办法,抵抗流云·瑆寤对于圣城族的神之威压?”“圣城族是受流云·瑆寤庇护的种族,受其威压也是理所应当,小樱花,这个,有些难。想要抗衡神的威压,只能拿与神同阶级的存在来抵抗,阿姊说你心囚镜中的那位神明就可以与之比肩,但是其他的,我暂时不清楚。”乐敲着自己的筑,乐音琳琅,“小樱花无法亲自到场,哪怕亲自到场也不能完全发挥镜中那位殿下的实力。”“那,那有没有办法,遮掩神明的神威?就像我能不能用自己的神力来遮掩韶光姐姐的神威?”天樱宿抬眸期盼地看向他,“反正我的神力也与韶光姐姐相像,我的光樱相逢又与姐姐有渊源。”“我想是可以的,只是你以身饲虎,就真的那么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乐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笑了笑,“怪不得你的父母兄长与爱人都喜欢摸你的发,手感确实不错。”
全身而退么?恐怕还做不到。但是如果是迷惑……或者说以巧合……兴许可以瞒天过海。也不知道现在请他们帮忙,会不会太冒昧。
“我的身份,恐怕无涯已经知晓,否则我也不必遭受这些病痛。”天樱宿气恼地勾动了他的弦,铮铮然,如骨骼撞击金属不碎。“小樱花一身傲骨,本就不甘于命运,何况现在又足够安逸和睦,自然不愿意放手。”乐点了点头,他舒展胳膊,“要是我们的殿下在就好了,他也一定很愿意帮你。”
“第二件事,姐姐有没有和你说,亡魂之主如何洞察?”她凑过去了些,好奇地问。乐看着她明亮的樱粉色眼眸,默了默,点点头:“阿姊告诉我了。”“如何说?”期盼地看向他,天樱宿眨眨眼,“这关系到我之后的安排。”“阿姊说,呃。”努力回忆了一下,他斟酌着,“她说她和镜中的那位殿下推测过了——镜中的殿下毕竟曾经是幽冥帝国的帝姬,对这方面哪怕不是精通也比我们这群门外汉要了解不少,她说,亡魂之主的封号恐怕是自封,因为在幽冥帝国中没有这个封号。至于为什么是这缕亡魂,恐怕是心愿未了,并且,它应当并没有在死后去到幽冥帝国转生,而是被神的意志留了下来,作为一把趁手工具以备不时之需。因为帝姬殿下说,幽冥帝国不屑与众神之巅的神明交往,这份不屑还是众神之巅的神明奥秘·迟夕带去的。何况,这扣留亡魂,不论是幽冥帝君本身还是现在的幽冥域代理人,这都是违背天地法则的举措。”
心愿未了的亡者,又与自己有关……天樱宿真的很难不去想那缕魂魄是不是自己曾经的挚友。
文无,我希望这缕亡魂生前不是你。
可是亡魂之主就事论事不牵累他人,我当时就觉得它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但是它对我的神力之源却又势在必得,那么恨我,那么执着,那么痴狂……如今一想,与我们决裂之后的你,总归还有几分相像。如果真的是你,那么我可以试试看,将我自己也置于亡魂的境地,是不是也能找到你。
“小樱花?”温柔的呼唤将她从思索中拽出来,天樱宿抬眼看去,是乐担忧地看着自己。她摇摇头:“那,姐姐有没有说如何去看到那抹亡魂?”乐抬眸看向晴朗的天空,摇了摇头:“并没有,小樱花如果想要知道,恐怕还得等阿姊回来再问。”“姐姐去哪里了?”她歪歪脑袋,问。“阿姊去大陆的边界发信息问黄昏之城的兄弟去了。”乐叹了口气,又叮叮咚咚敲了一段,“书毕竟对这个涉猎并不是很多,也不知道春秋和礼知道多少。总之,小樱花,你先稍安勿躁,好不好?我现在发信息让阿姊尽快回来,你的身体在神力之源的支撑下应该能将五感维持在较低的水平上,撑过适应期习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