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昭宁日日在枕楼等藏海来找她,望眼欲穿地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日傍晚,藏海终于出现在枕楼外。仆从飞奔上楼通报,昭宁心头一跳,慌忙理了理鬓发,却又猛的沉下脸,对着铜镜里泛红的眼眶赌气。
昭宁告诉他,我不见。让他去六韬阁等着。
六韬阁里,藏海独自坐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他耐心地等着,一壶接一壶地喝茶,不知不觉竟喝空了六壶。
茶味从醇厚喝到寡淡,檐角的灯笼都亮了,昭宁仍未露面。藏海看了看天色,终究起身,对候在一旁的逢六道。
藏海烦请你跟郡主说一声,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
而此时的昭宁,刚对着铜镜描完最后一笔眉。她换上了件月白色的软缎裙,衬得肤色愈发莹白,原是想给他个惊喜,却在踏进六韬阁时,只看到满桌空茶杯和冷寂的座椅。
昭宁声音发颤。
昭宁人呢?
逢六藏大人说有公务,刚走。
逢六低声道。
望着空荡荡的座位,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酸意顺着喉咙往上涌。她猛的转身,裙角扫过桌沿,带倒了一个空茶杯,清脆的碎裂声在阁里回荡。
逢六郡主,现在去追还来得及,藏大人才刚走。
昭宁咬着唇,眼底泛起水光,却硬是没让它掉下来。
昭宁不必,从今往后,我昭宁,再也不想见他藏海!要是他以后还来找我,就说我不在!
离开枕楼的藏海,走在暮色渐浓的长街上,心里并非毫无波澜。他本是想好好跟她说清楚,眼下大仇未报,实在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她故意不见,倒像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也让他松了口气,这样正好,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去查那第三个仇人,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复仇上。
庄之行欲逃离军营,半路遇藏海。藏海告诉他当逃兵是死罪,庄之行却觉藏海接近自己,不过因他是庄庐隐之子、身负杀母之仇,叹世间唯有亡母真心待他。藏海提醒勿忘母仇,庄之行幡然,决意回营。
藏海肃清钦天监不作为者,仅留时全及二人,决意广纳贤才。时全交上储怀明遗物,言其生前所寻全套贞祐通宝,原想赠予永容王爷,至死仍差一枚折三钱。藏海疑永容王爷是第三仇人,却无实证。
油灯的光在窗纸上晃了晃,高明捻着胡须,目光落在藏海指间那枚贞祐通宝上。
高明昭宁郡主是王爷的心头肉,王府里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
高明敲了敲桌面,声音压得很低。
高明从她那儿入手,比你在外头瞎撞强十倍。
藏海的指尖猛的一颤,铜钱硌得掌心生疼。他抬眼时,眼底蒙着层雾,像被夜露打湿的星子。
藏海她信我。
高明信才好办事,只消旁敲侧击,问问王爷近日的行踪,或是府里有没有生面孔来往——
高明往前凑了凑,油灯的光映得他皱纹里都是暗影
藏海师傅。
藏海打断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藏海她是昭昭。
不是可以随意利用的棋子,不是打探消息的工具。
他攥紧铜钱,指节泛白,铜钱的锈迹蹭在掌心,像洗不掉的愧疚。若从她入手,无异于借她的信任剜她父亲的心,最后再把刀递到她面前。
高明大仇未报,容不得心软。
高明的语气沉了沉。
高明你忘了你爹娘妹妹是怎么死的?
藏海没忘。
藏海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藏海正因没忘,才不能用这种法子。他们教我要守本分,没教我拿人心当踏脚石。
灯光下,他的侧脸绷得很紧,下颌线泛着冷硬的光,眼底却藏着丝极深的痛,像怕碰碎什么珍宝似的,连提“利用昭宁”这几个字,都觉得是种亵渎。
高明看着他这副模样,终是叹了口气,别过脸去。油灯的光落在藏海紧握的拳头上,那拳心里,仿佛不仅攥着复仇的线索,还攥着一份不愿玷污的、沉甸甸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