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江南时,恰逢梅雨季。
细雨斜斜织着,打在乌篷船的篷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昭宁披着藏海带来的厚氅,趴在船窗边看两岸的白墙黛瓦,雨雾里的灯笼晕出暖黄的光,像落在水里的星子。
藏海冷不冷?
藏海从身后拥住她,掌心覆在她贴着凉玻璃的手背上。
藏海方才让你多穿件,偏不听。
昭宁回头蹭了蹭他的下颌,鼻尖沾着雨气的凉。
昭宁这样才好看呀。你看那桥洞下的船娘,撑着油纸伞唱小调呢。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确实有个蓝布衫的船娘立在船头,歌声混着雨声飘过来,软得像糯米团子。藏海失笑,替她拢了拢氅衣的领口。
藏海等雨停了,带你去吃桂花糖藕。
昭宁还要喝三白酒。
昭宁立刻接话,眼里亮闪闪的。
昭宁上次在苏州城喝的那种,你说太烈不让我多喝,这次总得让我尝个够。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力道却轻得怕碰碎了她。
藏海就你主意多。
辞官那日,他只带了个简单的行囊,里面装着她的绣线、他的旧剑,还有两本她没看完的话本。昭宁问他会不会可惜,他望着院外的流云,语气淡得像风。
藏海从前求的是复仇,后来盼的是安稳,如今有你在,哪里都是归宿。
船行过石桥时,昭宁忽然要学划船。她握着船桨笨手笨脚地划,溅了满身的水,却笑得比雨里的荷花还艳。藏海抢过桨时,她故意往他怀里钻,把湿凉的脸颊贴在他衣襟上。
昭宁藏海,你看这水,清得能看见鱼呢。
他无奈地替她擦脸上的水珠,指腹擦过她唇角时,被她轻轻咬了一口。痒意顺着指尖窜到心口,他低笑一声,俯身吻住她,雨声和桨声都成了背景,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温得能化开这江南的雨。
行至塞北时,已是秋深。
草原上的风带着凉意,吹得昭宁的裙摆猎猎作响。藏海将她裹在自己的外袍里,两人坐在坡上看落日,晚霞烧红了半个天空,远处的羊群像撒在地上的珍珠。
昭宁比京城的落日好看。
昭宁枕在他腿上,数着他衣襟上的盘扣。
昭宁从前在府里,总觉得天是方的,墙是圆的,哪见过这么大的地方。
藏海低头看她,她的发丝被风吹得乱了,沾在他的膝头。他伸手替她理顺,指尖划过她的耳尖,那里被风吹得有些红。
藏海明年开春,带你去漠北看雪。听说那里的雪能没过膝盖,夜里还能听见狼嚎。
昭宁狼?
昭宁猛地坐起来,眼里却没怕,反倒闪着兴奋。
昭宁那会不会有狼群?我们要不要带些肉干喂它们?
他被她逗笑,将人重新按回怀里。
藏海傻气。狼是野物,哪能随便喂。真遇见了,我护着你便是。
她仰头看他,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眼底,那里没有了从前的戾气,也没了朝堂的沉郁,只剩下一片澄澈的温柔,像这草原的天空,干净得能盛下所有的风与云。
夜里宿在牧民的帐篷里,毡毯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昭宁蜷在藏海怀里听他讲从前的事,不是藏家的血仇,也不是官场的算计,是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山里打猎,追一只白狐跑丢了,最后是母亲站在山口喊他的名字,声音在山谷里荡了好远。
藏海那时总嫌母亲啰嗦。
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怅然。
藏海如今倒想再听她骂一句。
昭宁往他怀里缩了缩,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昭宁以后我天天骂你,好不好?嫌你起得早,嫌你吃饭快,嫌你……
话没说完,就被他捂住了嘴。他的掌心带着草原夜晚的凉,眼底却燃着暖火。
藏海还是省省吧,我怕听多了,反倒离不开了。
帐篷外的风呜呜地吹,帐内的油灯明明灭灭。昭宁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觉得,所谓云游四海,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看日升月落,换了种方式柴米油盐。
天地再大,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家。
第二日清晨,他们又要启程。昭宁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身后的草原渐渐远去,藏海握着缰绳坐在车辕上,晨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轮廓柔和得像被风磨过的石头。
昭宁下一站去哪?
她扬声问。
他回头看她,眼里盛着朝阳的光。
藏海你说去哪,便去哪。
马车轱辘碾过草地,留下两道浅浅的辙。风里带着草香,远处有鹰隼掠过,天地辽阔得不像话。昭宁缩回车里,摸着行囊里那方他替她收着的江南梅瓣,忽然笑了。
原来四海为家,从来不是漂泊,是身边有他,便敢踏遍山河。
藏海传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