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气依旧寒冷，但殿内没有放置火盆，不闷不热，还透着风。
李琼烟的脚步沉稳有节奏，不慌不忙的走着。谢祈听着不像通报的公公，觉得奇怪，便抬起头看向她。
这是一张许久不见的脸。谢祈只觉李琼烟又变的干练许多，一身军装和高高束起的秀发透露着成熟与稳重。谢祈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琼烟从未见过这么满的龙书案，左右两侧各两摞，谢祈手上还拿着一个，看样子是正要拉开细看。
李琼烟快步上前，行礼道：“参见陛下。林府李琼烟回京复命，呈上捷报。”
谢祈回过神来，将手上的奏折理了理，“平身。”
“谢陛下。”
二人许久没见，李琼烟觉得有些奇怪，谢祈变了一点气质，有些闷，没什么情绪。想来也是，龙椅这个座位不是一般人能做的，看看京城如此景气，想来定是费了不少功夫。如今的谢祈怕是再装不下别的什么了。
李琼烟有些怀念之前的谢祈。
近侍接过李琼烟的报告，呈给谢祈。捷报上的字收敛、果斷又不失娟秀，倒是像林栎。谢祈又抬头看了看李琼烟，这个女公子身上的变化之大，让他一句“许久不见，过的好吗？”迟迟说不出口。
李琼烟以为谢祈对她的奏折有疑惑，犹豫了一下说道：“除却军营的事物，之前在信中提到的开市，同样影响到军队的运作。我与方都督认为贸易的兴盛对于降低作战次数有益。只是此事太过重大，所以并没有在军报中提出。臣妾此次回京，正是要与陛下商量此事。”
“这个不急，倘若实施定要在派人前往督办，届时你与朕一同细商便可。”谢祈合上军报，放在一旁，“有一事需要优先处理。”
李琼烟大概知道是什么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林家军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因为他们是一群有抱负、有能力的精锐，放置在京城这么长一段时间，先不说朝臣与百姓们会怎么想，就连林家军自己都不舒坦。非战时，士兵无旨不得动。听郑玄说过，林家军在她离开后，就想向圣上申请返回军营。但因为郑玄的位阶太低，无法面圣，因此每次都被侍卫拒之门外，递上去的奏折被中书省往后延了又延。反而是李琼烟一介布衣无官无职，因为那次事变杀遍了京城，没有一个士兵不认识她，才让她得以面圣。如今林家军被安置在林府与林奕怀的另一座府邸，人多不说，还从未见过这么庞大的军队住在京城这么久。这几个月以来，因为林家军每日晨跑风雨无阻，街上的盗贼都少了一半，硬是让这个大战后的京城平稳不少。
李琼烟终究是忧愁的皱着眉，低头不语。谢祈见她没有回应，便开口说道：“之前与朕商量的林家军如何处置，李才女有何打算？”
“林家军不能再留在京城了，他们离陛下太近，朝臣们难免担忧。还请陛下早日将他们调回军营。”
“说到调兵遣将这件事，林家军的调度之前一直由奕怀操办，如今林家的旁系都不在京城，也不熟悉军事，李才女是毋庸置疑的首选。”谢祈这样说着，李琼烟却面露难色。
“陛下，调兵遣将是需要兵符的。”
按照本朝制度，调遣兵将无论规模都需要持兵符。所以一般而言，只有一品官员才会长时间持有兵符，就像林奕怀。但事实上，如果加上皇帝的御旨，正二品到正三品位阶也可以用兵符调遣军队，这是为了防止一品官员叛变或紧急情况。
但升官对于武将来说却也不是易事。若李琼烟要升到正三品的武将，必须用战功累积。可惜的是她之前并没有入军籍，所立的功未被记录，加之她是一介女流，就这样升成正三品武将实在是会引起非议。如此头疼的局面李琼烟早就考虑到了，若要成为林家军的领头人，这是不可跳过的一环，她必须要一个显著的身份。
“朕知道，”谢祈手指摩挲着那份军报，浅浅的看着李琼烟，眼神轻盈又坚定，他已然看出了李琼烟的顾虑，“朕也苦思良久，已有对策。”
李琼烟有点疑惑。
谢祈不知道从哪一叠奏折中抽出一本被包装过的册子，像是一系列的中其中一本。他示意近侍的公公递给李琼烟。李琼烟不解的接过，看见了封面。
大安律，本朝阶级最高的律法。
翻开大安律，里面有一页用宣纸夹住，明确写着兵符的使用规制，与李琼烟知道的差不多，只要是正三品以上的位阶都可以持兵符，但问题就是怎么到达这个位阶。
只要是正三品。
谢祈等了一会，终于开口：“本朝律法没有规定一定要是武将才能持有兵符，也就是说，不管文官、武官，或者是后宫嫔妃，只要是通过鉴定司的调查的三品衔，都可以持有兵符。”
谢祈所言不错，这正是律法制定时的本意。鉴定司可以说是整个行政体制当中最严谨的机关，这个人是否适合这个职位、才得是否达到标准全部在鉴定司的管辖之内，包括后宫嫔妃是否行为不端、是否与封号相匹，这些他们都会考量。只要有官职变动或事件发生，鉴定司就会对当事人进行评估呈交给皇帝。虽说最后的选择权还是在于君王，但鉴定司的严谨是不容置疑的，所行之事有一套流程，给出的建议也基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如若皇帝不采纳，那便是群臣抗议、民心不稳的局面了。
由于鉴定司管辖实在太大，所以它直属于皇帝，皇帝有义务保障鉴定司。为了防止鉴定司的人受外界影响，进了鉴定司后出了便不能再进，整个机构被封锁在独立的地方，至今都没有人知道鉴定司内部的人到底是通过何种途径筛选进去的。
反过来说，鉴定司给出的建议，严谨程度朝臣也无法反驳。只要李琼烟能通过鉴定司的检测，她便有持有兵符的权利。
李琼烟有点懂了。她有些试探地看着谢祈，期望从对方的眼神中确认信息。
“朕思量许久，已有定论。不知李才女对于昭仪这个位置，是否心仪？”
真的是这样，李琼烟想着。陛下......真的要用这样的方式。
昭仪是正正好的三品嫔妃，不多不少。对于李琼烟而言，她也不在意那点头衔。更重要的是，她的出身不高，虽记在林府名下，但依旧是个乡野出生的丫头。若要通过鉴定司的检测，昭仪的位置相对容易一些。再加上她在年末兵变的功劳，基本上是板上定钉的事了。
但......如若真的进了宫，她便成了别人的，不，陛下的妃子，她很有可能不再是自己。
这是无解的题，她无法在拥有一个显著的身份同时没有牺牲。如果入宫便是统领林家军的代价，那这个代价其实不高。
“你......不必担心，”谢祈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这个身份的根本是为了让你能够顺理成章的接管林家军，虽说史无前例，但并不违反规定，朕便可以为你说上一说。册封之后，朕会许你自由出宫，或让林家军的人进宫讨论事宜，尽可能的给你自由。”
李琼烟低着头没有说话，在思考这个方法是不是真的可行。陛下会因此遭到非议吗？他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因为公子的一句话他便想方设法成全，他是否后悔过？
“只是如此，你便不能像平常的女公子一样嫁给心仪的郎君了......”
李琼烟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谢祈好像误会了，忙说道：“不敢，陛下为臣妾考虑已是臣妾的福气，万不会再想其他，陛下请放心。”
这句话没说她到底有没有心仪的郎君，谢祈摸不准，也不好继续往下问，只得抬了抬手，问道：“李才女风尘仆仆，想必还未用午膳，今日留下与朕一道，如何？”
陛下刚解决了一个萦绕在心头的难题，眼下也没有理由拒绝，再说，与天子用膳本是无上的荣耀，李琼烟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但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局促，有些不习惯。
心里这般想，还是得先应下来，只是一身战甲实在不适合，李琼烟抬手说道：“谢陛下。且容臣妾回府换一身衣裳再进宫。”
“不必。”
李琼烟一愣。嗯？
一旁的近侍公公笑道：“女公子，您之前留在殿里的衣裳还未带走呢。陛下早就派人将那些衣裳打理了一遍，女公子还是快快换下这身行头，与陛下用膳吧。”
谢祈有些尴尬，但也没有制止，看着李琼烟。李琼烟这才想起，在年末那场叛变之前她寸步不离地守在这个殿内，些许衣物还没有拿回府。李琼烟只好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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