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使走了之后,日本宪兵队还在。
但顾宗堂也才松了口气,掐着腰看了眼儿子,还在走廊里就破口大骂:
“上个月还觉得你学好了!让你好好待在顺远,你倒好,偷着跑来北京也算了!还摊上这事!
“你帮谁不好,你帮他?你知不知道他烧死的是谁?是日军的上将!还有来谈判的政官!
“我们本来就没有说话权,只能一拖再拖地想办法!他倒好,二话不说就把人杀了!
“这是莽夫行为!有勇无谋!会害死更多人的!”
顾燕帧却是紧盯着父亲:“二十一条丧权辱国,你们有勇有谋,那您说!既然我们没有说话权,您要就这么签下去吗!”
“啪——”
顾燕帧脸上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付瑞还在病房里,听到这动静就拉开门出来,正好就看到顾宗堂准备打第二掌。
“顾叔叔!”
付瑞连忙横到他们中间。
顾宗堂在看到付瑞的那一刻,瞬间就觉得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气得他差点眼前一黑。
“我让你别回北京,你怎么也在?”顾宗堂按捺着脾气问。
付瑞挺直了腰背,低头说:“过年了,给爹娘扫墓。”
顾宗堂深吸一口气,走到围墙边,扶着围墙,在高处俯瞰着北京街道。
白茫茫、戚皑皑。
付瑞拍了拍顾燕帧的胳膊,示意他冷静些,别跟他父亲置气。
顾宗堂的声音冷静了几分,但看着世界的眼神里却充满沧桑:
“每次北京被搅得浑浑噩噩,都有你的份。上次,你跟我说,中国会有光明日,现在,你说,我要怎么做?”
付瑞走到他旁边,“该怎么做怎么做。”
顾宗堂意外地看他:“你跟你父亲、叔叔,倒是一点不像。这时候他们也该一头撞死在朝堂了。”
“一死了之,是懦弱的表现。”付瑞冷声答,“臣子懦弱,也代表了国之根本的懦弱。但现在不一样,他们死了,顾叔叔就是骨气。”
顾宗堂久久地凝望着他,“我以为你会恨我们家。”
付瑞低下头:“现在也恨的。”
半晌,付瑞侧头看了眼身旁的顾燕帧,轻声说:
“对于父亲来说,他先是国臣,才是我的父亲,但于我来说,他先是我父亲,才是国臣。我没法不恨。”
周围安静了许久。
顾燕帧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后背不禁冒出冷汗,死死盯着付瑞。
顾宗堂叹了声气:“签下去是迟早的事,就算再怎么拖延,也改变不了。这么一想,裴先生和那群学生的反抗,倒显得我们有骨气些。”
付瑞点点头,随口说:“我们可以玩字眼。”
“小孩把戏。”
顾宗堂嗤笑一声,但说完又反应过来什么,震惊地望着付瑞。
他们本身就不同意这条约的签订,只是在弱国无外交的情况下,对方用武力胁迫,他们才不得不同意。
但签了之后,忍一时屈辱,卧薪尝胆,富国强兵,再反悔呢?
“我本来就是小孩,任何小孩都知道耍赖,因为也就小孩才想得出来。”付瑞笑着耸肩。
“你们当君子当太久了,总是时不时就说什么国人风骨,但风骨在生死存亡面前,一文不值。”
顾宗堂有种醍醐灌顶的清醒,倏忽间就连对顾燕帧的怒火都平静下来了:
“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