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鲁·
如今天色已晚,晚霞顺着布帛一般铺撒了城内,已是到了晚膳的时辰。
东伯候府内此刻灯火通明,膳房更是人气十足。
几人围坐在一起用食,姜桓楚作为侯爷自然坐于上位,夫人顺其坐之右侧,姜文焕作为侯府大公子,顺位坐在姜桓楚左侧,其弟坐于旁边。
整顿饭下来,也不知为何,姜文焕看母亲总是一副愁容,膳食没吃下去多少,反而一个劲儿的叹气。
食不言寝不语。
姜文焕本来打算晚膳过后再询问母亲的,可谁知刚撂下碗筷,还没等他询问,母亲便起身回了后院。
那样子,看起来快落泪了。
姜文焕“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姜桓楚“没事。”
父亲摆了摆手,面色也有些沉重。
姜桓楚“焕儿,带弟弟回房温习功课罢。”
言罢,父亲拍了拍姜文焕的肩膀,绕过他与弟弟走出了膳房。
姜文焕看向身边矮他许多的弟弟,耸耸肩后将手搭在他的肩膀。
姜文焕“走吧,回书房。”
弟弟“兄长,父亲母亲怎么了?”
姜文焕“我也不知,只怕是吵架了吧?”
弟弟“那咱们赶紧回去吧,不要殃及了咱们才是。”
说着,弟弟还调皮的眨了眨眼
见此,姜文焕一下便笑了起来,方才的担忧也稍稍消退了些,站在弟弟身后便推着他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姜文焕“走吧。”
姜文焕“对了,先生今日教到哪里了。”
弟弟“先前那本书的第七篇。”
……
姜文焕“对,就是这样,不过若是笔锋再遒劲些就更好了。”
弟弟乖乖的点了点头,低下头又练了几个字。比之刚才,看起来确实改正了不少。
姜文焕宽慰的点了点头,正欲开口,便听外面传来阵阵细小的吵闹声。
弟弟也听到了那声音,抬头望向门外。
姜文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独身走出了书房,顺便关上了门。
站到院子中才听清那吵闹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父亲母亲的院子。
姜文焕回身看了眼灯火通明的书房后,抬脚朝着那声音来源走去。
院子中的灯烛还燃着,侍从仆婢们低头守在院子里,谁也不敢开口说话,更不敢进入房间。
门窗上透过昏黄的烛火映照出父亲母亲的剪影,两人相对而站,母亲比父亲矮了一截。
看影子,母亲正抬头看着父亲,一手附在心口。
而父亲依旧是双手背后,站的挺拔笔直,看起来一丝一毫都不退让。
东伯候夫人“让我的儿子去朝歌,那不是推他们进火坑吗?!”
姜桓楚“这我有什么办法?!诏书已然下了,我还能让大王收回吗?!”
朝歌?诏书?
姜文焕听得一头雾水,看着侯在门口的仆婢,他上前随意拉住一人,直接开口悄声询问。
姜文焕“什么诏书?”
龙套【仆从】“大公子,奴婢也不知,只知今日正午时,侯爷与夫人便吵起来了。”
这仆从惶然,瞧起来倒像是真的不知道的模样。
姜文焕暗自摇了摇头,又向前走了几步,视线在这些仆婢们之间扫视片刻,看到自己想找的人后,立刻走上前去。
姜文焕“青蓉,什么诏书?父亲母亲又是为何吵起来的?”
青蓉是母亲早年间上街捡回来的孤女,性格孤僻冷冰,平时不说几句话。
但对母亲却是十分照顾,事无巨细,自然也是最为了解母亲的事的人。
父母亲从未吵过这么大的架,问她一定能得到答案!
原本一直低头站立的青蓉被姜文焕扯的踉跄了两下,姜文焕见此心中有些愧疚,急忙伸出手将她扶稳。
姜文焕“抱歉,是我心急了。”
等青蓉站稳后摇了摇头,施施然行过一礼,面色依旧是沉稳模样。
青蓉“大公子。”
青蓉“三日前朝歌送来急诏,命以东西南北四大伯侯为首的大小王侯各谴其子进商为质子,入二王子军营为质子营。”
姜文焕“二王……”
姜文焕一愣,眉头一皱,低头暗暗思索。
大商的二王子,不就是殷寿?不就是他姑父吗?
先前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质子、质子营,可以先放在一边不理。
只不过那军营定然不是什么好去处,无论是生活还是其他的什么,之后上了战场后更是随时都有丧命的风险。
但王命不可违……
屋子里母亲与父亲的争吵声还在继续,姜文焕却在这瞬息之间下定了决心。
他正了正衣襟,抬脚踏上台阶。
青蓉抬眼瞟了他一眼,又飞速的收回了视线。
‘咚咚——’
骨节敲在门框上,房间内两人的争吵声戛然而止,姜文焕默了默,方才开口。
姜文焕“父亲母亲,孩儿有事相求。”
房间内传来一阵脚步声,窗纸上映出深深人影。
面前的门被打开,父亲还未掩藏的无可奈何和愁苦就这么落到了姜文焕的眼中。
姜桓楚“这么晚了,你怎得还未休息?是父亲母亲吵到你了?”
姜文焕“并无,父亲,孩儿深夜前来是有事相求。”
看着不过到自己胸口的儿子,姜桓楚微叹了口气,神色露出些不忍,但又怕被姜文焕看到,只得转身率先进了房间,沉声说了句:
姜桓楚“先进来罢。”
姜文焕顿了顿身子,抬脚迈过了门槛。
进入房间后,他转身关上了门。
听到门栓碰撞的声音,青蓉眨了眨眼,微微偏头看向那紧闭的房门。
良久,缓缓收回了视线。
房中,姜文焕刚刚转身便看到了站在案前背身的母亲,抬起的手似是在拭泪。
再偏移些视线,便是父亲立于书架的背影。他一手搭在书架上,一手叉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父母亲这样愁绪满天,姜文焕抿抿唇,一撩衣袍跪在了地上。
听到闷响,夫妻二人纷纷回过了头。
当看到儿子跪在地上时,不约而同的有些怔愣。
便听姜文焕掷地有声的开口——
姜文焕“父亲母亲,弟弟尚且年幼,焕为长子,理应身先士卒,为侯府整夺荣光。”
姜文焕“朝歌质子……焕自请前去!”
言罢,姜文焕深深伏地。
弟弟年幼,定是不舍离家,再加之前路究竟如何无人可知。军营如此薄命危险之地,他不忍心,也不能让年幼的弟弟前去朝歌!
姜桓楚与夫人对视一眼,内心不舍与不忍交缠,化作千斤重的石块压在喉头与心口,闷痛不已,也难以喘气。
万千言语萦绕心头,姜桓楚颤了颤嘴唇,最终只是走到姜文焕身边将他扶起,宽大温厚的手掌一下一下拍在他的肩膀。
姜桓楚“我儿长大了,有担当。”
姜桓楚“好事,好事……”
说着,姜桓楚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他咽下喉头苦楚,转身看向那明明灭灭的烛火。
母亲抽泣两声,缓步上前仰头看着姜文焕,眼眸中尽是不舍。
姜文焕心中微叹,抬手握住母亲伸过来的手,扬起笑脸。
姜文焕“父亲母亲这是做什么?焕去朝歌是做战士、做英雄的,将来建功立业呢!”
东伯候夫人“儿啊,你孤身前去朝歌,如何能照顾好自己啊?”
母亲反手握住姜文焕不大的手,紧了紧,眼中又渐渐充斥了晶莹的泪水。
姜文焕“儿能照顾好自己的,况且朝歌还有姑姑和表弟……再者,二王子还是我姑父不是嘛。”
姜文焕“母亲不必担忧。”
姜文焕的安慰仿佛并没有起到作用,母亲眉间的忧愁并未化开,父亲也还是连连叹气。
窗外安静如斯,屋内明明灭灭的昏黄烛火充斥着整个房间,照不明房间的暗角,也照不亮在场三人心中的阴霾。
朝歌的一切都尚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