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1.

自我认识他起，就是这样的，旁人都说这是个过于孤僻和古怪的人，却尤为擅长预知，我们戏称他为“预言家”，觉得这些话不过是根据细节所推论出的事实，无人反驳，包括他自己在内，只是每每推论出事情，都是在无云无雨，月亮升上枝头的深夜。

像是存在与虚幻及不可触摸的遥远里，我清楚的知道他的现在，也听他谈论起自己的未来，对于最隐秘的过去，却一无所知。

他找到我的那天，是距离我们幼时分离之后的第十二年，那年的雪下的格外长久，整个天空都像是被雪笼罩着，不间断的降下冰霜，年少时候的意气风发在我们的身上早已看不见任何的影子里，都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黯淡无光。

只有他，穿着一件得体的棕色羊毛大衣，戴着顶看着就暖和的圆顶帽，脖子上打着一条黑白花格子的方条形围巾，在世界陷入最深沉寂的午夜十二点，跨过远距离的不同空间，走过飘摇的雪，微笑着来到了我的屋门口。

那时的我正在追一部电影，《Anze的第二次醒厄》是一部偏向于玄幻，又夹杂在241年现实的解密向题材，当时朋友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去过影院之后，向我推荐。

说是只看了预告部分，但很有意思，烈日骄阳的季节上映，只不过那时的我没空看，忙着工作，于是在现在，第二年银装素裹的燃烧着炭火时，我开始看这部剧。

他就是在电影开头放完短暂的预告，还在片头放音乐时来到我的屋门前敲响的铃，一顿一顿，听起来半点也不急躁。我暂停了电影，起身穿好长衣外套去开门，就看见这样的他出现在我面前。

外表看起来一切都很得当，很出众，好似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来我这样一个阶级人的屋门口，可一眼对上的时候，他眼底的疲倦如山倒海，很缓慢，又很深沉的溢出来，苦涩的如同春天的第一枝新芽在绽放，沾着咸腥味的沉疴泥土，惹得一嘴沙。

“……连春觉？”

我用近乎是惊疑和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来人，惊疑是语气，不可思议是目光，我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没有松开，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之所以惊疑，是因为我和这家伙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了。

至于到底是多少年，我已经忘的差不多了，只在极为模糊的回忆里，记得那家福利院的伙食难吃的很，被子也不暖和，衣服总是不合身，其他的，稍有印象，但到现在为止，也都不重要了。

他微微点头，称得上的是冷淡至极，那双冰冷的，如月光落下寒霜时凝结成冰渣子的深灰色眼睛里看不到半点的欣喜和别的情绪，连一个音节都没有裸露，能够给予我的，就只有这样的一个点头，好似这样，就已经是殊荣。

或者说，这于我而言的确是莫大的殊荣没有错，昔日旧年里被我们在福利院里戏称的“预言家”，如今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他在我认识的很多人里名声大噪，但每当我向旁人提起，却个个都是无从所知，认为我在玩笑。

我无法得知这样的现象是怎么来的，只知道离别的十二年里，他虽然没有参与我的生活，却一直贯穿在我的生活里，如融入月夜的影子，不离不理。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我细细打量着这人的眉眼，也细细揣摩着这双眼睛里透出的意思。

连春觉又是点头，却依然没说话，他站在卷起的风雪里，屋内是炭火燃烧起的属于我的温暖巢穴，屋外是陌生无定所的冰冷世界，仅有一步之隔。

“可以进去聊吗？”

在我说出这第二句话又相顾无言的十几秒后，他似乎是有些无奈的妥协了，很轻的叹了口气，终于开了尊口，向我提出请求。

我恍然回神，连忙让他进来，并客套的问他要不要喝杯姜茶暖身子，免得在外面待久了会感冒，他倒也是个不推脱的，我这么说，他也就这么应了，坐在我家那张长软的深灰色沙发里。

“谢谢，麻烦了。”

确实有那么点麻烦的，毕竟我只是和他客套一下，十二年过去了，就算当初的关系再好，这么多年不联系，我和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实在腾不起什么兴趣热情招待。

但话是我提的，也不好干说不做。

不消片刻，我端着一杯暖胃驱寒的姜茶到了他的面前，连春觉又道了声谢，低眸接过待客用的纸茶杯，葱白的手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我来之前去拜访过你的朋友，他们说你现在在绥压市工作，希望突然上门，不会让你觉得困扰。”

我摆摆手，表示这于我而言算不上是困扰。

“或者，这可以是我们旧友之间的重逢？虽然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会这样做的人。”我道。

他低眸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姜茶，稍有些滚热又带着辛辣混合甜腻的味道在他舌尖散开，连春觉喝下一口，暖流顺着嗓子眼一路流淌到胃部，然后才道。

“是的，旧人重逢，我们可以有很多话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希望不会耽误到你。”

“如果我觉得耽误，你会把这场聊天延迟到明天吗？”

“当然，但容我提醒你，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他抬手指了指我家墙壁上挂着的钟表，指针的走向来到凌晨的一点一十六分，“所以，如果你想先休息，那应该是几个小时，亦或是十几个小时之后。”

“我想我还没有那么嗜睡。”我把还没关掉的电影投影关掉，遥控放在桌上。

他终于笑了，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来，面对着我，扯出一个没有露出牙齿的得体微笑，燃烧着的炭火使得壁炉里的温度扩散到整个屋子，他有些热，解开了那条黑白花格子的方条形围巾，搭在沙发一角。

“关于我的一切，芜山，你还记得多少？”

他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很疲倦，也很平静的注视着我，仿佛笃定，我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