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宛如地狱里上来的魔鬼,和她所讲述的那个故事里,差点领养她的那对恶魔夫妇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萨尔拉途娅会保佑你。”
在梦里,连春觉听见自己说了这句话,然后擦干净血,提着那袋饼干,转过身关上门,在已经停了雪的道路上走远。
这句在刚才还被他奉为是祝愿的祈祷语,现在又一次的出现,对比着地上血迹斑斑,已经迷蒙着闭上眼不知生死的南芜山,倒是更显得讽刺。
他没有回头,只是死亡,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由他自己主宰的,再一次降临了。
连春觉惊愕恐惧的看着那个梦里的自己,他与自己完全不同,像是个毫无感情和人道主义的冷血动物,尖刀刺入的时候毫不留情,他的手里还提着南芜山给的饼干,人却已经下手了。
……怎么回事?
一股不知名的,熟悉的,来自很遥远的时期的恐慌,再度席卷了他的内心,沉默的惊悸中,连春觉身体猛的一个哆嗦,他霎时间惊醒过来,抖着身子睁开眼,深灰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已经逼近自己不足几步路的黑色浓雾。
呼吸急促的牵扯着心脏的频率,甚至手也在抖,汗水顺着额头一点点滑落,滴进脖颈里,滴落在脸侧,滴落在地上,很浅的一声。
——滴答。
连春觉宛如惊弓之鸟,这声滴答,让他忆起梦里刺入南芜山心口又拔出时,尖刀上带着的殷红血液,他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然后身体陷入短暂的躯体化,动弹不得。
在这处墙角,那群人的惊声尖叫又一次响起,连春觉也被激的吓了一跳,然后他看见,黑色的浓雾渐渐散去了,露出了他来时的那条普通的小路,没有任何树植遮掩的路上,惨白的灯光从路边的灯上照下来,越发显得诡谲可怖。
嗒嗒——嗒嗒——
清脆的皮鞋踩在地面上的脚步声缓缓响起,在众人心跳剧烈的共鸣声中,一抹瑰丽艳色的红,出现在视野里。
那是一个穿着夺目红色长裙的女人,她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身形纤细,眉眼如画,深褐色的眼睛里,很淡的平静流淌在眼底,她的手里提着一盏灯,镶嵌着金边的四角灯笼,里面溢出很淡的,昏黄色光芒。
她的那身红裙张扬夺目,毫无疑问的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无人是例外,黑色的圆扣小皮鞋嗒嗒的响着,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抱歉,来晚了。”
与此同时,另一道一直和这个女人同步响起的皮鞋脚步声,在女人的脚步停下之后又再度响起,空气陷入诡异的死寂不过几秒,一道苍老的中年男人的嗓音,在所有人的背后响起,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抱歉,来晚了。”
“各位尊敬的客人,主人欢迎各位来到城堡内做客,里面有请。”
所有人又惊愕的回头看去,只见原本应该是没有建筑,只是小巷和道路的地方,突兀的出现了一座高耸的哥特式城堡,而他们,则是站在一处空旷的地面上,周围没有任何掩体。
连春觉背后空无一物,没有阴冷倚靠着他睡了一觉的小巷墙角,也没有一眼看过去好似能幽深的望穿人心,看不到尽头的长路,只有那座哥特式的城堡,和站在城堡前的中年男人。
这位中年男人穿着得体的深蓝色中山装,身上的衣服熨烫的很平整,半点褶皱都不留下,他的头发花白,却仍然梳的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扬起弧度很标准的笑容,面对着他们。
“六位客人,里面请。”中年男人又道。
连春觉却只是恍恍惚惚的站起,没管身后邀请他们踏入城堡的中年男人,只是眼珠死死盯着那个穿着红色长裙,打着四角灯笼的女人。
那张脸,那张脸她眉眼之间都带着温和,是好好被自己养出来的珠圆玉润,眼角眉梢都是很浅的笑意,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他不会忘的,因为刚才还见过,刚才还见过这个人无助的被刺穿心口,仰躺在柔软的地毯上,说一个字就会吐出刺目的殷红血液,她的体温从温热到冰凉,冬日里飞扬的雪花倒灌进来,在她的身上落下,如一件白色的丧服,祷告着死亡。
——那是南芜山。
可是这怎么可能,一种名为荒诞的情绪焦急的在他心底蔓延,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连春觉想,自己不会在一时半会这么快的忘掉一张脸——哪怕他记性不好,但这种刚才在梦里被自己用一把尖刀刺穿心口死去,现在又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的脸,就算只有七秒的记忆,也不会忘记。
“……南芜山?”
在其他人或惊恐不已这里是什么地方,或胆大无畏直接上前去问其目的的时候,连春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个女人面前的,他声音颤抖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好似只要对方应了这个名字,就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南芜山。”
又是一声呼唤,长着和梦里人一模一样的脸的女人微微挑眉,侧头看向他,深褐色的眼睛里带上了一点的惊讶,和稍有些遮掩过后的矫揉造作,她半捂着嘴,声音很轻。
“你认识我?”
她干脆的承认,使得连春觉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南芜山,可是这完全无法解释梦里发生的一切,又或许,梦里所发生的一切,本就不可用科学和客观事实来解释。
连春觉没有再去回应南芜山反问出来的这句话,他只是好似在那一瞬间被一个无形的人抽掉了灵魂,成为无法思考的行尸走肉。
南芜山皱着眉头打量眼前的男人,觉得他的眉眼和气质之间,莫名的有一种熟悉感,又说不上来那种熟悉感出自何处,只能在心里暗自思忖。
她的名字很少公布在其他人的面前,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无法解释的地方,名字被别人知道了,很可能就是送走自己的催命符。
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以假名对外自称,南芜山是真名,以南为姓,芜山为名。
古有云,芜山之南,可窥其根本,可溯其本源,是为往与返,真与假之间。
但凡这个名字流出去,她敢保证,这里有资历的大多数人都会知道她是哪里的人,这很麻烦。
所以自进来起,假名就代替了南芜山这个真名,可现在,有人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抖落了她掩藏的,最明面,也是最隐秘的秘密。
这可不好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