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春觉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他下意识转过身,靠在墙壁上,捂着心口,感受着加速的心跳,没有光的前方,传来一阵很淡的,又很熟悉的味道。
他眨了眨眼,缓了一会儿,这才回忆起,这是血的味道。
铁锈一般,又无端的给人带来一种不安。
手里的四方灯盏早在一只脚踏进门槛的时候,就奇异的熄灭了,连春觉只来得及听见啪的一下,像是烧断的电线。
然后里面正在燃烧着的微弱橘色光芒就熄灭了,整个房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的死寂,放眼望去,看不到除了黑色之外的别的色彩。
他没有说话,以沉默保持着冷静,手却悄然的借着没有光的空间,摸上了藏在怀里的那柄铁扇,冰冷的触感,像是冷冽的风,在这间屋子里沉沉的刮过。
他莫名觉得,自己鼻尖嗅到了一股咸腥的海水味,倒灌进鼻腔,黏腻又带着股子晒干了的那种很浓的,潮湿也去不掉的盐碱味。
来人似乎凑的更近了些,连春觉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和身上掺杂的那两种味道,一种是盐碱,一种是对于他而言应该是熟悉,但又很不想回忆起的血腥味。
没有人会想要闻到血腥味,无论是哪个生物,因为闻到了血腥味,就代表受了伤,受了伤,就会有危险,会出事。
他咽了口唾沫,觉得一直很用力撑着的身躯都有些发酸,却依旧没敢动,只是僵持着,直到眼前这人又一次出声。
“你在做什么?”
这道声音是那种稍偏温和型的,又或是因为很久没喝水,或是很久没说话,他的嗓音带着滞涩的沙哑,贴近问出来的时候,给连春觉一种很诡异的,毛骨悚然的攀附感,一如缠绕的蛇,冷的人直打颤。
他这样问,声音很轻,似是怕惊扰了什么,连春觉咽了下口水,想了半天脑子里也是个空白的。
他到底只是个第一次进入副本的人,该怎么过,该怎么跟这群要被自己杀死的NPC聊天,全是一团浆糊,憋了半天,也只憋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你好。”
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这时候说什么问候语啊,可这时候不说问候语又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老实的回答对方的问题吧?
——你在做什么?
——我在潜入您的房间,想找到更多的线索,然后在解决掉那四个“同伴”之后,再把你们这群NPC也解决掉。
“你好。”
出乎意料的,眼前这人竟然也跟着他说了这一句,倒是意外的乖巧,这人也没有再贴近,而是退了一点距离,连春觉可以感觉到,因为对他而言敏锐的嗅觉告诉他,血腥味在远离,难闻的海水咸腥味也在跟着褪去。
如退潮的海面。
“这里很黑,你需要光吗?”
那人又问,声音还是很轻,连春觉没有动,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低眸攥紧了手里的铁扇,深灰色的眼眸融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呼吸异常的平稳了下来,他感受着那柄冰冷的柄被自己握的温热。
他没有回答,对面的人也就没有再出声,很礼貌的等待着,两道清浅的呼吸声在房间里一前一后的响起,后面不知道是谁的呼吸,接上了另一个人的呼吸,两道呼吸融为一体,分辨不出前后。
“谢谢。”连春觉忽的道。
对面的人于是响起一小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卡擦。
熟悉的打火器在对面人那只莹白如玉的手心里握着,齿轮转动着摩擦出昏黄的炽热火苗,它摇摆不定的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连春觉不清楚自己和对面的这个人对峙了多久,只知道当那点微弱的火芯被点燃时,天边划过一道闷雷还未被炸响的预警声,这里的窗帘和窗户都是关着的,他看不见外面,只能听见。
而在这道还未响起的闷雷声之后,他再次听见了对面人的声音,那是一张看着稍显稚嫩的脸,还未长开的面容没有赘肉,甚至显得瘦削。
他的鼻梁高挺,整体面部显得立体,克莱因蓝的眼睛瞳色深邃的让人仿佛置身于刚才闻到的那股子咸腥味海水的根据地里,灿金色的卷曲半长发搭在肩头,穿着一件和这间房整体很协调的黑色宫廷服。
“你是我请来寻找我妻子的能人异士之一,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的管家应该给你们安排了居住的房间,现在也不到聚餐的时间。”
况且,就算是到了聚餐的时间,连春觉也不应该到他的屋子里来,这很不合规矩。
连春觉又一次眨了眨眼,有些高强度的精神集中,让他的眼睛干涩无比,只能不断的眨眼,以此来缓解疲劳。
而且,他从一入这个副本开始,精神就紧绷的很,从没有松懈过,脑子里如同有一根被拉紧的弦,这根弦时时刻刻拽着他,强迫着他前行,连带着那些莫名时不时出现的画面一起。
……妻子?
是的,这座哥特式城堡的主人让他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寻找他失踪的妻子,这是则管家在带着他们进这座城堡大门时说的。
“是的,这位委托人,我是来寻找您失踪的妻子的。”他嗓音微微发颤,还带着点不稳的声线回应道。
城堡的主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双克莱因蓝的眼睛浮现出疑惑和不信任,他站立着,脚下穿着的黑色尖头鞋踮起,半边的身子都靠在了桌子边上,手上燃起的微弱光芒凑近了些,点燃了连春觉带来的那盏灯。
“我叫则尔加。”
城堡的主人这样道,他似乎是不太喜欢连春觉就这么直接的叫他委托人,语气里带着温和的调子。
“则伯爵。”连春觉从善如流的改口。
这句话刚一落地,他就听见了熟悉的,有规律的布谷鸟叫声,连春觉心下顿时一个咯噔,这布谷鸟的叫声也跟灯盏里的光一样,刚半只脚踏入就没了。
只是那时候的他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为什么,因为先是失去光明,又是来自则尔加的贴面询问,阴森又可怖。
现在这么一看,连春觉下意识的想,难道只有有光的时候,布谷鸟才会叫吗?
这可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暂时也无法去预留时间思考和体温,因为则尔加很善解人意的对着他笑了一下,克莱因蓝的眼睛微微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像是湖水轻轻被荡漾,他接过了连春觉手里提着的四方灯盏,放在了长桌上。
然后嘴角也是微微一笑,依旧用着那种温和到让连春觉感觉毛骨悚然的声音,缓缓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是伯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