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黎明带着一种粗粝的寒意。破旧的面包车在颠簸了不知多久后,终于喘息着停了下来。车门被猛地拉开,一股裹挟着沙砾、干燥刺骨的寒风瞬间灌满车厢,吹得人一个激灵。车门外,灰蓝色的天幕低垂,东方地平线上刚撕开一道惨白的缝隙,吝啬地透出几缕毫无温度的光。
张海侠随着人流下车,扑面而来的凛冽空气让他下意识地眯了下眼。他和其他人都不算熟稔,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前方那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上。
张若衫正站在车门口,微微仰头适应着晨光。她里面穿着一身极其贴身的黑色高领作战服,完美勾勒出流畅的肩线、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腿部线条,外面罩着件长及小腿的同色系风衣,腰带随意一系,更显利落飒爽。最扎眼的是她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宽大墨镜,镜片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射着冷冽的光泽——正是昨晚从黑瞎子那里“顺”来的战利品。这一身行头配上她此刻微抬下巴、审视着这片荒芜戈壁的姿态,气场十足,冷酷又张扬。
阿宁裹紧了冲锋衣领口,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你这种人,就算死之前,大概也会先检查自己好不好看。”
张若衫闻言,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恣意的弧度,她抬手用指尖轻轻推了下墨镜镜框,声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慵懒:“没办法,谁让姐天生丽质难自弃呢?总得对得起观众。”那副“姐就是女王”的劲儿,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竟也毫不违和。
张海侠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听着这番对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在她被风衣勾勒出的利落背影上停留了一瞬。这位小族长,行事作风当真是……千面百变。
营地里很快支起了几顶防风帐篷。张海侠和黑瞎子被分到了一个帐篷。然而,仅仅过了一夜,当张海侠顶着比在格尔木疗养院更深的疲惫掀开帐篷帘子走出来时,那向来沉静无波的脸上,罕见地透着一丝生人勿近的低气压。黑瞎子那张嘴,从躺下开始就嘚啵个不停,从戈壁的星星扯到八十年前的梨园名角,中间夹杂着无数毫无营养的插科打诨和跑调的口哨,简直比禁婆的嘶吼更令人难以忍受。
他刚呼吸了一口冰冷的、却无比清净的空气,目光就被不远处另一顶帐篷旁的情景吸引了。
张若衫抱着手臂,斜倚在自己的帐篷支架上,脸上架着那副顺来的墨镜,看不清眼神,但嘴角却噙着一抹饶有兴味的、甚至可以说有点……八卦的笑容。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营地中央——吴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裹着睡袋,一脸困顿又惊疑地被定主卓玛的孙子拽着,跌跌撞撞地走向老妇人的帐篷。而帐篷帘子掀开的瞬间,可以看到里面沉默地坐着另一个身影,穿着深蓝色的连帽衫,正是张起灵。
显然,吴邪是在熟睡中被硬生生晃醒拖来的。
张海侠走到张若衫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帐篷里,定主卓玛苍老而平静的声音隐隐传出,如同古井投石:“……文锦说,她在西王母宫等着你们……只有十天……十天不见人,她便自己进去……” 接着,是更低沉、更令人心悸的一句:“她还让我转告……‘那东西’,就在你们中间。”
帐篷外,吴邪的脸色在晨曦中显得更加苍白,困意被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取代。他猛地扭头看向旁边沉默如石的张起灵,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委屈和一种被背叛的愤怒。他压低了声音,但情绪激动地质问着什么,似乎在追问张起灵是如何离开青铜门的,为什么要瞒着他。
面对吴邪连珠炮似的追问,张起灵的反应却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他微微低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嘴唇紧抿,不发一言。问得急了,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沉寂如古潭的眼睛看向吴邪,里面似乎没有任何波澜,又似乎藏着千言万语。然后,在吴邪几乎要崩溃的目光中,他极浅、极淡地弯了一下唇角,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又清晰地钻进帐篷外偷听者的耳朵里:
“吴邪,”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这个名字的分量,“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没有激起水花,却让吴邪瞬间哑火,脸上的愤怒变成了更深的茫然和一种无处着力的委屈。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颓然地塌下了肩膀。
“噗……”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明显愉悦气息的轻笑从张若衫的墨镜下溢出。她抬手,用食指指节抵住自己上扬的唇角,肩膀微微耸动,显然看得津津有味,一副磕到了什么不得了东西的模样。
站在她旁边的张海侠,将这一幕和她那毫不掩饰的、看戏般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沉默地看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摇了下头,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看口型,分明是三个字:
“不正经。”
戈壁的晨风卷起沙尘,吹动着张若衫风衣的下摆和张海侠额前微乱的发丝。营地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陈文锦的警告如同无形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那东西……就在你们中间。
张若衫终于收敛了那点看热闹的笑意,墨镜下的目光重新变得沉静锐利,投向定主卓玛帐篷的方向,轻哼一声:“装神弄鬼。” 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轻松,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了然。西王母宫的大门,在晨曦的微光中,仿佛正缓缓向他们开启,而门后的阴影里,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秘密和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