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木

青海格尔木的风干燥粗粝，卷着沙砾，抽打在废弃疗养院那摇摇欲坠的铁栅栏上，发出呜呜的呜咽。锈蚀的栏杆扭曲变形，早已失去了禁锢的力量。

张若衫站在那扭曲的铁门前，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工装，衬得身姿纤细却带着一股子锐利。她看了看自己戴着的黑色皮质半指手套，又嫌弃地瞥了眼铁栅栏上厚厚的、油腻的锈迹和不知名的污垢，眉心微蹙。“脏手。”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话音未落，她后撤半步，修长的腿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猛地弹出！

“哐当——嘎吱——！”

一声刺耳欲聋的巨响，本就腐朽的铁栅栏门如同被巨锤砸中，扭曲着从合页处彻底撕裂、变形，轰然向内倒塌，砸起一片呛人的尘土。张若衫利落地收腿，仿佛只是踢开了一块碍眼的石头，面不改色地踏着倒塌的栅栏走了进去。

张海侠紧随其后，目光在她刚才发力时绷紧的腿部线条上停留了一瞬。这位小族长……行事作风当真是……不拘一格。他沉默地跟上，脚步落在她踩过的痕迹上，避开那些尖锐的断口。

疗养院内里比外观更加破败不堪。腐朽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蛛网如同垂死的帷幕，挂满了天花板和残破的家具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源自地底深处的阴冷气息。

两人一前一后，手电的光束刺破浓稠的黑暗，在飞舞的尘埃中划出两道苍白的光柱。大堂空旷得吓人，回声被无限放大。左侧，一道简陋的木制旋转楼梯盘旋向上，通往一片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浓墨般的黑暗二楼。

张海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从踏入这栋建筑开始，一种极其细微却挥之不去的“被注视感”就如影随形，不是来自某个具体的方位，而是弥漫在每一缕污浊的空气里，缠绕在每一根腐朽的梁柱上。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身体微微侧向张若衫的方向，将她半个身子纳入自己眼角的余光防护范围。

“有东西。”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近在咫尺的张若衫能听清，带着旧时代人特有的沉凝和警惕。

张若衫正用手电扫视着楼梯上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知道。不然来这鬼地方观光么？”她收回目光，手电光柱移向大堂更深处，“跟上，好东西一般都在下面。”那份镇定自若，仿佛谈论的不是潜伏在黑暗中的未知威胁，而是去库房取件旧物。

她的镇定无形中驱散了些许阴森的气氛。张海侠不再多言，紧跟着她，手电光束警惕地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两人渐行至深处，腐朽的气息愈发浓重。终于，在绕过一堆坍塌的石膏板后，一条向下的、几乎呈垂直角度的水泥楼梯出现在眼前，深不见底，像一张通往地府的大口。森冷的寒气混合着更浓郁的土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从洞口汹涌而出。

张若衫毫不犹豫地率先向下走去，高跟鞋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台阶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异常突兀，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张海侠紧随其后，他的步伐无声，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稳的力量感，像一道沉默的壁垒。

楼梯的尽头，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地下空间。一具巨大的、表面刻满了奇异浮雕的石棺静静地躺在中央，棺盖厚重，透着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古老气息。石棺不远处，一个更加隐蔽、被半塌砖墙掩盖的入口通向更深的黑暗——那是一个更为狭小的地下室。

就在张海侠的目光扫过石棺上那些繁复而诡异的纹路时，一声变了调的惊呼猛地从地下室方向炸开！

“啊——！”

是吴邪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地下室的黑暗中猛扑出来！衣衫褴褛，头发如同枯败的海草般纠缠飞舞，惨白的脸上只剩下疯狂和空洞——正是已经彻底异化为禁婆的霍玲！她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枯瘦的手指带着腥风，直抓向刚从地下室跌跌撞撞冲出来、惊魂未定的吴邪面门！

吴邪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完全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鬼爪般的指甲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电光火石间，一道纤细却异常敏捷的黑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切入吴邪与霍玲之间！张若衫的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她没有硬撼禁婆那恐怖的力量，而是精准地抓住吴邪的后衣领，猛地发力将他向后狠狠一拽、一揽！吴邪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天旋地转般被扯离了原地，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棺上，躲过了那致命一抓。

几乎在张若衫出手的同一瞬间，张海侠动了！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欺身而上，一记角度刁钻、带着破空声的掌刀精准无比地劈向霍玲抓空后暴露的脖颈侧方！

“砰！”

一声闷响，如同打在坚韧的皮革上。霍玲的头颅被这股巨力打得狠狠一偏，枯草般的头发甩动，露出脖颈上青黑色的皮肤，却连皮都没破！她仿佛毫无知觉，被击打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停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扭曲的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角度扭转，枯爪再次闪电般抓向挡在吴邪身前的张若衫！

张海侠瞳孔微缩！禁婆！果然成了这种怪物！不会痛，不知疲倦！他反应极快，变掌为爪，一把扣住霍玲再次抓来的手腕，触手冰凉滑腻如同毒蛇。巨大的力量从对方手腕上传来，竟震得他手臂微麻！他低喝一声，腰马合一，身体猛地旋转，利用巧劲狠狠将霍玲甩向旁边那堵半塌的砖墙！

“轰隆！”砖石飞溅！

霍玲被砸进废墟，却立刻如同没事人般手脚并用地爬起，扭曲的肢体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空洞的眼睛死死锁定目标，又要扑来！

“关进去！”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

不知何时，张起灵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地下室的入口旁。他面无表情，眼神沉寂如古井，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粗重的、锈迹斑斑的铁棍。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人已如一道蓝色闪电般冲向正欲再次扑出的霍玲，目标明确——将她逼回地下室！

张海侠瞬间领会。他不再试图攻击这具不死的躯壳，身形如风，配合着张起灵迅猛的攻势，两人一左一右，如同两道默契的闸门，利用地下室入口狭窄的地形，用身体和手中的铁棍硬生生将嘶吼挣扎的霍玲一步步逼退！混乱中，张起灵猛地将铁棍插入地下室门框的缝隙，张海侠则闪电般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根粗大木方，狠狠卡在铁棍之上，瞬间形成了一道简陋却坚固的临时门栓！

“嗬——嗬——！”禁婆疯狂的嘶吼和撞击声被死死堵在了那扇黑暗的门后，沉闷而骇人。

地下空间里，只剩下吴邪靠在石棺上大口喘气的声音，以及飞扬的灰尘。

惊魂未定之际——

“吱呀……”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木头摩擦的涩响，突兀地从吴邪背后的石棺里传来！

吴邪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弹跳起来，连滚带爬地远离石棺，脸色惨白如纸，牙齿都在打颤：“鬼……鬼啊！”

沉重的石棺盖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扒住了棺沿。

就在吴邪几乎要尖叫出声时，一个脑袋从缝隙里探了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脸上还沾着点灰。

“呦！大小姐！”黑瞎子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凝固的恐怖气氛，“您这速度，乌龟爬都比你快半圈！黄花菜都凉透啦！”他手脚麻利地从棺材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着脸色铁青的吴邪和神色各异的张若衫、张海侠、张起灵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啊各位，里面信号不好，没听到动静。东西嘛……”他得意地晃了晃手中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物件，“早就得手了！”

紧接着，阿宁的身影也从地下室方向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强光手电，神色冷峻：“黑眼镜和小哥是我雇佣的顾问。格尔木疗养院，是我们此行的关键节点之一。”

吴邪看着突然出现的黑瞎子、阿宁，再看看旁边沉默的张起灵，一股被欺骗、被孤立的巨大委屈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眼眶发红。别人瞒着他就算了，连小哥……连小哥也……他猛地看向张起灵，眼神里充满了控诉和不解。

张起灵只是垂着眼，帽檐遮住了所有表情，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张若衫走到吴邪身边，伸手拍了拍他沾满灰尘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她看着吴邪那副又惊又怒又委屈的模样，红唇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声音带着点长辈看晚辈的调侃，又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年纪轻轻的，多历练历练。大惊小怪什么。”她说完，目光转向黑瞎子手中的油布包，又扫过阿宁和张起灵，“东西到手了就撤，这地方的味道，闻多了伤肺。”

一行人沉默地撤离了这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疗养院，乘着外面等候的、布满尘土的面包车，驶向戈壁深处临时落脚的营地。

营地里篝火跳跃，驱散着戈壁夜晚的寒意。黑瞎子一边用小刀削着肉干，一边对围坐的众人，尤其是对着惊魂稍定的吴邪和阿宁说道：“歇一晚，明天一早出发。咱们最终的目的地——塔木陀。”他顿了顿，墨镜转向阿宁，“对了，阿宁老板的人还找到了个关键人物，当年陈文锦那支考古队的向导，定主卓玛老太太。她手里，有我们要找的最后一块拼图。”

火光映照着张若衫沉静的侧脸，她正用一块绒布仔细擦拭着自己的手套，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张海侠坐在她身侧不远处的阴影里，目光偶尔掠过她专注的侧影，又投向跳跃的火焰深处。格尔木的暗涌只是序章，通往塔木陀的迷雾之路，才刚刚开始。而身边这位时而娇蛮、时而沉静、关键时刻又异常可靠的小族长，似乎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