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楼

楼外楼的临湖包厢，雕花窗棂外是波光粼粼的西湖，秋日的阳光在水面跳跃，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包厢里，精致的水晶吊灯折射着柔和的光，空气里浮动着龙井虾仁、东坡肉的诱人香气，混合着陈年花雕酒醇厚的味道。

张若衫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用银勺舀着面前一小碗莼菜羹，姿态优雅闲适。张海侠坐在她右手边，面前也摆着几样精致的杭帮菜。他穿着张若衫让人临时置办的一套合身的中山装，深灰色料子衬得他身姿挺拔，眉宇间那份属于旧时代的沉凝气度，竟意外地与这环境相融。他适应得很快，无论是这全然陌生的时代，还是这奢华的做派，仿佛只是换了个战场。

包厢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风。

黑瞎子当先走了进来，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嘴角习惯性地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痞笑。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蓝色连帽衫的年轻人，身形瘦削，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淡色的薄唇。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和沉寂，像一块投入水中的寒冰，瞬间让包厢里暖融的空气降了几度。

黑瞎子的目光在包厢里一扫，墨镜后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张海侠身上。他吹了声极轻的口哨，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几步走到张海侠旁边的位置，大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坐下，胳膊肘甚至随意地搭在了张海侠的椅背上。

黑瞎子哎呦！

黑瞎子咧开嘴，对着张海侠的方向，语气是那种自来熟的惊叹

黑瞎子这位哥们儿……挺帅啊！啧啧，这身板，这气质……

他夸张地上下“打量”着，虽然墨镜后的眼睛可能什么都看不清

黑瞎子哎，我说你们张家人，在颜值这一块儿是不是有什么特殊遗传密码啊？一个两个的都这么……

他话音未落，目光瞟向对面已经默默在张若衫左手边坐下、正垂着眼、仿佛与世隔绝的张起灵，那意思不言而喻。

张海侠在张起灵踏入包厢的瞬间，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直了零点一秒。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无需任何言语或标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感应，如同沉眠古剑的嗡鸣，清晰地指向那个沉默的蓝色身影——这一代的“张起灵”。同时，他敏锐地捕捉到黑瞎子行走间极其微妙的、依靠听觉和感知的细节，以及对方墨镜边缘透出的、一丝不寻常的暗沉。这个看似嬉皮笑脸的男人，眼睛有问题。张海侠没有回应黑瞎子的调侃，只是极轻微地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在张起灵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平静地收了回来。

张起灵仿佛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目光。他坐下后，唯一的目标就是面前那碗热气腾腾、堆得尖尖的米饭。他拿起筷子，动作简洁到近乎机械，夹起一大块色泽红亮、颤巍巍的东坡肉，稳稳地放在米饭上，然后低头，专注而迅速地开始进食。他的动作并不粗鲁，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但速度极快，仿佛在进行一项必须高效完成的任务。腮帮微微鼓动，筷子与碗碟偶尔发出轻微而规律的碰撞声，在这瞬间成了包厢里唯一清晰的声音。他是真的饿了。

张若衫放下银勺，拿起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对张起灵这风卷残云般的吃相早已见怪不怪。她看向黑瞎子，直接切入主题

张若衫塔木陀那事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黑瞎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张起灵埋头苦干，闻言收回“视线”，手指在桌面上随意敲了敲

黑瞎子差不多了，路线、装备都捋过一遍，就等你发话

他顿了顿，墨镜转向张海侠的方向，带着点探究

黑瞎子这位帅哥……

他拖长了调子

黑瞎子也跟我们一起去？

张若衫端起手边的青瓷小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温热的龙井，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确认。那姿态，仿佛只是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要不要多加一盘点心。

黑瞎子挑了挑眉，嘴角那抹痞笑加深了些，似乎觉得这事儿更有意思了。他没再追问，目光又落回桌上。此时，张起灵已经解决掉了那碗米饭和大部分东坡肉，正伸筷子去夹一块清蒸鲥鱼最肥美的鱼腩，动作依旧专注、高效。

满桌佳肴在张起灵沉默而高效的扫荡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当最后一块蟹粉狮子头被张起灵夹走，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后靠，帽檐下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种迫人的“进食”气场终于消散。他安静地坐着，像一尊完成了某种仪式的雕塑。

黑瞎子适时地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打破了餐后的宁静。

黑瞎子得嘞，吃饱喝足！

他笑嘻嘻地站起身，动作自然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他极其顺手地、无比自然地，一把抄起张若衫放在旁边空椅子上的那只小巧精致的鳄鱼皮手袋。

张若衫似乎连眉毛都懒得动一下，依旧慢悠悠地品着杯中最后一点茶，仿佛被拿走的是别人的东西。

黑瞎子熟练地拉开手袋拉链，两根手指精准地夹出里面一张闪亮的黑色信用卡。他手臂潇洒地扬起，朝着候在包厢角落的服务生朗声道

黑瞎子服务员——买单！

那声“买单”喊得中气十足，带着一种“爷今天请客”的豪迈。

服务生训练有素，立刻拿着账单和POS机快步上前，脸上挂着职业微笑。

黑瞎子看也不看账单上的数字，两根手指夹着那张属于张若衫的黑卡，姿势潇洒地在POS机的感应区上方一晃。

“滴——”

清脆的刷卡声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黑瞎子好了！

黑瞎子把卡随手塞回张若衫的手袋里，拉链一拉，将手袋轻轻放回张若衫手边的椅子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令人发指。他拍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墨镜转向张若衫，笑容灿烂

黑瞎子搞定！大小姐，破费了啊！

张若衫终于放下茶杯，抬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淡淡的，带着一丝“懒得跟你计较”的意味，红唇轻启，只吐出两个字

张若衫德行

张海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看着黑瞎子那无比娴熟的“拿包-取卡-刷卡-放回”的操作，又看看张若衫那副习以为常、甚至带着点纵容的表情，再联想到之前在吴山居她炸毛骂吴邪“咱们好同生共死过了兄弟”的鲜活模样……这位小族长与身边这些人的相处方式，还真是……不拘一格。

张起灵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帽檐低垂，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西湖的风从窗棂缝隙溜进来，带着水汽和凉意，轻轻拂过桌面上的残羹冷炙。楼外楼外的世界车水马龙，而包厢里，一场指向神秘塔木陀的旅程，就在这顿由张大小姐被迫买单的午餐后，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