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来到老地方,他看到了蒋铭。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Y先生。
说是见到了,其实那个Y先生一直站在暗处,一直没有往亮处来。
此时,他的眼神盯住了弟弟。
弟弟如今已经被折磨的生不如死,全靠一口气吊着。
他努力保持平静,问:“怎么了?”
蒋铭的声音很冷峻:“你就这样办事的?”
蒋铭的枪直直地指着弟弟。
此时的阿旭,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而是用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就在刚才,他在路上收到了阿明的信息。
5592,60083010,70932485(蒋,要杀,阿旭)
他几乎是踏着违规的风险一路狂奔的。
他望着一旁被破旧窗帘盖着的人,他说道:“既然是熟人,为何挡住自己?”
蒋铭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用枪指着他的脑门:“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继续保持冷静:“留着活口,不是挺好?”
“是吗?就连你弟弟,你也不知所谓吗?”
“弟弟?”他冷笑,“老子是独生子,哪里来的弟弟。”
阿旭终于出声,声音嗬嗬地:“你不要装,你就是我哥。”
“所以呢?别人还说《爱有来生》的和尚是我老子了……”
他的那种冷静,就连阿明也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我问你,你到底叫什么?”
“高昶。”
“哪里人?”
“临城本市人。”
“学校。”
“庆南大学,越南语系。”
他是那般自然,是那般有魄力,甚至……眼都不眨一下。
“高昶,你知道不知道,我真的觉得你跟阿旭很像。”
蒋铭的声音,就像一场闷雷,差一点就要炸了。
“我知道啊。那又如何,我是独生子,要不要把我户口本拿给你?”
“我让你选,今天你们俩只能死一个,你说吧,死哪一个?”
一听到【死】,阿旭用尽全力大喊:“蒋总,蒋总,我还不想死……”
阿明踹了他一下:“你闭嘴。”
Y先生说:“那就连尚旭吧。”
他对声音一向敏感,他知道Y先生的声音经过了处理。
“还不如你去死。”高昶冷笑道,“一个站在亮处都不敢的人,又何尝谈死?”
Y先生走上前,看着他:“怎么样,我还是敢的。”
高昶看清了他的脸,他的眼神虽然是震惊的,但很快恢复了如常。
那是一张难以形容的脸。
很明显,他只预料到了一半。
“所以,你让我选?”
高昶看着弟弟,其实他一直想把弟弟送到阳光下。
可是如今,他身为卧底,却只能尽力挽留弟弟的命。
“是啊,不过分吧。”Y先生双手插兜在雨衣外套里,手里还在不停地磨蹭他其中一个口袋的打火机。
“蒋总,我跟您那么多年,您不会不信我吧。”高昶冷笑,“阿旭跟我像,难道你们做了DNA记录?”
蒋铭说道:“我忘了给你说,这是我们在警局的保护伞,所以谁的消息他都能查到。”
高昶瞥了一眼Y先生,他说:“然后呢?”
“所以你的消息,我也能知道。”
Y先生是贴近他的耳朵说的。
那是一股很难形容的味道。
有点像槟榔,又有点像烟,又有点像不知名的瘾。
然而,他依旧云淡风轻。
“我有我的戒场方式,你有你的方式。但是我只能说,死不能解决问题。”
蒋铭质问他:“高昶,难道你想给他留活口?”
高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瑞士军刀,在阿旭的脸上仔细比划着:“有的时候,做个哑巴,也挺好的是不是?”
阿旭怕了,说道:“不是我,不是我……”
高昶知道不是弟弟,弟弟是被迫说出来的。
他再次托住弟弟的下巴,问他:“到底是谁?”
“是岩哥。”弟弟有点心急,“我只知道这么多。”
“所以,你就是为了你的岩哥,随便出卖我,是不是?”
阿旭居然明白了这句话。
“我告诉你,亮处才是你的出路,你若执意如此,真的别怪我。”
阿旭好像突然明白了。
但他已经迟了。
他被蒋铭拽住头发,随后阿明把他用绳子吊了起来。
他这些天已经对疼痛麻木了,只能肆意被吊着。
他就像粤菜馆前的烤鸭,显然是就差一个熟度。
“过去!”蒋铭拿着枪,要高昶站在阿旭的旁边,阿明跟在后面,蒋铭用着枪抵住高昶的背后,“你再说一次,是谁透露出去的?”
看到了被吊在一旁的连尚旭,他的心都在滴血,不忘反问:“你又在说什么?”
“刚刚罂粟地来报,说是被人举报了,是不是你?”
高昶觉得无语:“我这两周都在宿舍,你问阿明,我出去了吗?”
蒋铭把枪指着阿明。
阿明也说:“他这段时间都在家,我能证明。”
Y先生又说:“谁知道你有没有偷偷溜?”
高昶觉得无语:“你脑子滑丝了吧,八楼诶,你让我跳楼?不废了三条腿啊。”
阿明内心暗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功夫说笑。”
蒋铭又说:“你知道不知道,那些条子抓了三个人……证据,都一一指向你。”
但随后,蒋铭低头说:“我不是很相信他的鬼话,我更相信你。但是呢,如果你想证明不是你,你就一枪把他崩了。”
蒋铭把枪交给他,示意了一旁的阿旭。
“我给你三小时。”
三个小时……
阿旭的生命,正在倒计时。
他说什么也要保护弟弟。
这是他答应父母和小姨的。
等他反应过来,这个房间里只有他和弟弟。
很久了,他们兄弟俩都没有好好聊过了。
面对这个弟弟,他眼前全都是愤恨。
他最主要的,还是恨自己。
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保护不了弟弟。
过了一会儿,他问弟弟:“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阿旭说道:“我不能说,不能说。”
他真的生气了,然后扣动了扳机:“你特么的说不说?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连尚旭还是有分寸的。他知道幕后指使,但他不敢说。
他已经被打的伤痕累累,能拖一天就是一天,他现在怕死了,真的他不想死。他哭着哀求高昶:“哥,我错了。哥,你原谅我吧。我知道我这是报应,我不孝顺我妈,我吞了我妈的养老金,我不该这样贪钱,可是我就是爱钱有什么办法呢?哥,你救救我,哥!”
连尚旭慢慢哭出来,那一个样子像极了小时候被哥哥打的时候,比如小时候打孙漪瑟被自己哥哥暴打的眼神,那个眼神跟现在一模一样。
高昶慢慢走上前看他,这是他的亲弟弟,也是很久没见到的亲弟弟。他两眼失去了看连尚旭的勇气,他背对着连尚旭,对他说:“你还有什么话说,你为什么要冤枉我?”
久久,连尚旭说了一句:“因为你长得像我哥哥。”
“怎么说?”
“我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人就是我哥哥。我第一天遇见你,我就觉得你就像瘟神一样。你比我好,比我强。我从小都在想,为什么我妈妈那么爱说我哥哥,我哥哥到底哪里好?我爱钱我有错吗?我贪钱,只是因为我只想给我妈看看,她小儿子一样有本事。”
“继续。”高昶坐在地上,看着他讲话。
“其实我妈从小也不喜欢那个孙家姑娘,孙家姑娘爸爸是害死我们爸爸的元凶,所以我不能让她在这个巷子里呆。我可能很自私吧,直到我遇到了范云丹,范云丹跟那个姑娘一模一样,但是我能感觉她们又不是一样的。你说,这世间真的有一模一样的叶子吗?”
看着眼前的弟弟,他明白这个弟弟已经走火入魔了。可是弟弟已经让他十分失望,他已经有满满地愁容。如今的弟弟和自己已经形同陌路,他觉得自己脱不了干系,他继续套路问他:“那你告诉我,谁让你这样干的。”
“我不能说。”
“那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因为一个人。”
“谁?”
“我真的不能说。”
“你说不说!”高昶脾气上来,一下子掐住了连尚旭。
阿旭叹气:“我说了,我就得死。”
“你如果不说,你也得死。不过死的方式不同,你是死在我的枪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尚宇的语气都是无奈的。
比起无奈,更像一种自责。
蒋铭突然进来,示意高昶,“快,杀了他。”
高昶虽然给枪上了扳机,但是面对眼前的弟弟,他断是不敢开枪的。可是为了让蒋铭信任自己,他并没有击中要害。
连尚旭的脸已经因为枪伤更加苍白,那脸色逐渐随着外面的天气一同阴沉了下去。
蒋铭走上前看情况,在连尚旭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蒋铭问他:“到底是谁,让你诬陷高昶?”
阿旭说:“我告诉你吧,就是我,你不要再想了。”
蒋铭跟高昶相处十年,早就对他十分钦佩,但是他心还是横一横。
他拿起手枪,对高昶说:“你,去杀了他。”
高昶手在颤抖,对方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弟弟。他怎么敢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虽然和弟弟有不和,但是他面对眼前的弟弟他却不敢下手了。然而他现在不是连尚宇,他是高昶。
面对亲兄弟,多多少少也有顾虑。
蒋铭看出了他的顾虑,他说:“这都要思考吗?叛徒,就应该死。”
蒋铭转过身,对着连尚旭的要害就是一枪,很快他垂下头,没了声音。
蒋铭将枪放在桌子上,语气透出一丝冷漠:“你,去把他的尸体解决了。”
等蒋铭走后,高昶赶紧把连尚旭放下来,连尚旭脸色已经苍白,他的手还在不停地发抖,嘴巴不停地微张,像是要说话。
“你……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高昶双眼泛起泪光,看着这个眼前的弟弟。
“我有事情……请你……请你帮忙。”
“你说。”
“我…不是一个…一个孝顺的…的儿子。但是…”阿旭的眼神,望向了墙角那个书包:“书包里,有一个我妈给我的存折。这…有…20万……万。这…是我妈…妈的养老…养老…金。其实…实,这是…她给…给我的。我其实…一分…分…分没有…花。替…我,我,还…我妈。”一口血突然吐出来,连尚旭呼吸开始微弱: “今天…天…几号了?”
“十月二十六日。”
“还…有,有…一周,就是…是我妈生日了。”
“别说了,我帮你就是了。”
“还有…我想我哥…哥了,你…能叫…我一句…一句…句阿…旭吗?”
高昶明白,他其实也就是他们哥俩母亲偏心的牺牲品而已。
他微微张嘴,还没等‘阿’字说出口,连尚旭便合上眼,再也没有醒来。
此时的高昶,眼里只有懊悔。
他的弟弟……他的弟弟……就这么没了。
走错了路,一错,看不到头了。
“高昶,你把他的尸体处理掉。”
这是蒋铭今天留给他最后的话。
“如果处理不好,你懂我的。”
高昶点点头。
那一晚,他连夜把弟弟的尸体带回了菖蒲巷。
抱着弟弟的尸体,他一直在家门口,喊着爸爸。
他哭了,哭出了男儿的血性。
那种血性,是懊悔。
“对不起爸,我没有保护好弟弟。”
“对不起妈,我没有照顾好弟弟。”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巷子早就没人了,只剩下一个男人懊悔的流泪。
他抱着怀里的弟弟,就像当时看到弟弟出生那样,一直摸着。
只不过区别便是弟弟出生的时候,脸很干净,略黑。
现在的弟弟,脸全都是伤,苍白。
“阿旭,哥哥真的是好人啊……”
“阿旭,到底是谁让你走到这条路的?”
“阿旭,哥,替你报仇。”
“你好好去找爸爸,让爸爸跟你讲讲我的事儿吧。”
“你放心,妈那边,我来。”
他抱紧弟弟,哭了一次又一次:“阿旭……阿旭……我的阿旭……”
他不敢联系孙漪瑟,他怕自己影响了她。
他谁也不敢,哪怕是小姨,他开始了畏手畏脚。
他的手在发抖,不知道该联系谁,只敢抱着弟弟的尸体直到早上。
那一天的晚上,连玉梅突然从梦里醒来,惊动了旁边房间的连勤。
“阿旭,阿旭!”
“姐,你怎么了?”连勤赶紧跑到连玉梅房间,看到连玉梅一脸冷汗。
“我看到阿旭,阿旭…阿旭他…”连玉梅双手掩面,她突然发疯地从床上下来,跑到了外面,拼命地按着电梯,可是电梯却怎么也上不来。她开始着急,“我要去找阿旭,阿旭在叫我。”
“姐,姐!”连勤赶紧拽着连玉梅,“姐,他现在在外地,你忘了吗?前几天他还给你打电话的啊。”
“是……是吗?”连玉梅恍了神,“是吗?可是我怎么觉得,他在叫我呢?”
范云丹来的时候,她发现连玉梅的脸瘦了一圈,面色苍白。
范云丹看着连玉梅,她不敢打扰连玉梅。
只见连玉梅一直看着外面的窗外的雨愣得出神,一直没有说话。
连勤示意她:“你去跟她说说话。”
“玉梅阿姨……”范云丹走上前,发现她的脸色如同一张揉成渣的白纸:“阿姨……”
连玉梅看到了范云丹,一把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
这份对不起,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连玉梅抱紧了范云丹,像是哭了。
“阿旭……”
阿旭?
范云丹问:“阿旭怎么了?”
“阿旭出事了。”
大概是母子连心,她能感觉到。
范云丹觉得不可能,明明高昶答应她会陪她去看阿旭的。
连玉梅的心,如同针扎。
等连玉梅再次恢复神智,却发现自己在医院。
病房的一旁,范云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病房的壁钟显示的是凌晨一点二十七。
她看到范云丹的侧脸,她仿佛想起了昔日的那条街。
当她看到那女人尸体的时候,那女人也是这样趴着的。
“宝琴?”
范云丹像是太累了,没有醒。
但连玉梅发现,她的眼眶是红的。
那种红,像是哭过了。
过了一会儿,连勤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热水壶。
问了她一句:“姐,你醒了?”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十月二十九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