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个小时前，范云丹收到了高昶的电话。
电话那一头，他像是魔怔了，直接问：“是范叔叔？”
她不敢说自己不是，而是问他：“你怎么了？”
她那会儿在连家，和连玉梅坐在一起。
见他打电话给自个儿，她赶忙来到厨房，默默地听。
“范叔叔……我没有弟弟了。”
她惊了。
电话那一头他还在自言自语：“是我害了我的弟弟，若不是我去做警察，也不会这样。”
她不敢打扰他，只好找出纸笔，一边把他的话都记下来。
“我的弟弟，是被我害死的。”
“我若是做个技术员，说不定还能天天陪着他。”
“他怎么能上瘾呢……”
“叔叔，我弟弟死了，我不知道去哪……”
她努力平复他，问他：“我问你，你现在在哪？”
电话那一头，他好像还没发现自己打错了电话，而是在一旁四处张望：“我？我在菖蒲巷。”
“那你现在，那里有什么人？”
“我，还有我弟弟。”
“你在那别动，我去找你。”
“别挂电话。”他说，“范叔叔，你跟她说，我爱她，但我现在配不上她了。”
她的心也很疼，只是她现在必须保持冷静。
显然，他还是没有恢复精神，带着有气无力。
弟弟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叔叔，麻烦您，照顾好我妈妈和小姨。”
“嗯。”
“还有，告诉漪瑟，我爱她。”
“好。”
“最后，如果我牺牲了，我能有一等功吗？”
范云丹在电话那一头没有回复，而是深呼吸。
“真的会有吗？”
“那你得活着才有，不然就没有了。”
高昶在电话那一头突然仰天长笑：“是吗？那我好好活着。”
“你还在菖蒲巷对吧？”
“对。”
“你等着，我去叫人。”
“好。”
“那我得先挂电话。”
“嗯。”
“记住，等我。”
“诶。”
……
过了一会儿，她努力平复心情，先后打了电话给养父和哥哥。
养父那一头说：“我明白了，你就今晚好好照顾家属，你妈那边我帮你说。”
哥哥说：“好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挂完电话后，把手机扔在一旁，蹲在地上也哭了。
虽然阿旭是她童年里不愿意回忆的过往，但好歹也是青梅竹马，多少也有记忆。
记忆里的阿旭，也是一个聪明漂亮的男孩子。
他就是嘴碎，嘴狠，有的时候没有什么情商。
他总是被打的最多。
比起懂事的哥哥，他就是那个调皮捣蛋一流的弟弟。
不过他每一次犯事儿，他的妈妈都会维护他，甚至包容他。
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遍，一遍，又一遍。
这也是连家整天吵来吵去的根源。
他们没有统一的教育方式。
别人家，要不统一打，要不统一骂。
他们家，就一半打，一半骂。
连辉说过最多的话：“你这个小儿子，迟早被你害死。”
连玉梅说道：“我生了他半条命都给了地藏王，凭什么不能护着？”
连辉又说：“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连玉梅反击：“那你凭什么总去孙家，凭什么？”
连辉却说：“反正你爱说什么是什么，你哪一只眼睛看到了？”
其实连辉确实没有总去孙家，他每一家都去过，只是被妻子看到了一次从孙家出来。
那一天，是梁宝琴目送连辉出门的。
就那一次……
连尚宇说道：“你们别吵了，烦死了。”
连玉梅一把推开大儿子：“还有你，总是去孙家，你干嘛，你到底姓什么？”
小儿子哇哇的哭，连玉梅将他抱紧，还在哄：“没事，妈妈爱你啊……”
连辉和连尚宇都很气。
每每想到这，都是连尚宇半夜里睡不着的回忆。
他也曾想过不管弟弟，但父亲也在和妈妈的吵架后劝过他：“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弟弟是你的血亲。百年之后，他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你要懂得教育弟弟，帮助弟弟，一起照顾他。”
“可弟弟总不听我的。”
“你想想办法，让他听你的。”
“爸，你会跟我一起对吗？”
“对，我们一起教育好弟弟，让他变成让家里骄傲的人。”
“嗯……”
可是，他们父子俩一个都没做到。
医院里现在很安静。
凌晨的医院，显得是那么冷清。
范云丹清醒的时候，连玉梅还没醒，但壁钟显示了是五点多。
她望了一眼手机，手机快没电了，有一个哥哥的未接来电。
她打了过去，祈祷着电给自己给力一点。
所幸电话很快接通。
电话那一头是哥哥叹气的声音：“我们已经帮他搞定好了，没事。”
“爸爸那边……”孙漪瑟问哥哥：“爸爸那边你说了吗？”
“你刚刚打电话给我的时候，爸已经知道了，他让我好好劝他。”
“知道了。”孙漪瑟的声音更小了，“他妈妈也在医院。我负责照顾，你也别担心。”
“好。”孙智杰看了一眼身旁强忍着精神的连尚宇，“他睡了，你也好好休息，别累着。”
“哥……”她在电话那一头很焦心，“帮我照顾好他。”
可她没有等到哥哥的回复。
一看手机，手机关机了。
她叹气，起身回了病房。
病房的窗户上看到了一丝冉冉升起的太阳，她望着窗外，满脑的思绪溢出来了。
她双手抱着，看着窗外的景色，愣出了神。
“来，范小姐，吃一点吧。”
连勤小声示意她，不忘跟她说：“吃一点，你昨天就没好好吃。”
她小声回应小姨，然后低头吃着粥。
这个粥非常清淡，上面飘着几根榨菜，还有一点小银鱼。
“小姨，我问您个事，好不好？”
她低垂着头，手里还拿着勺子划着碗，有一丝响动。
“你说吧孩子。”连勤又拿出一个碗，里面是切成一半的咸鸭蛋：“吃吧。”
“小姨，您见过阿旭几次？”
“阿旭？”连勤想了想：“嗯，好几次了。不过自从上了大学之后，他就不怎么回家了。”
“阿旭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连勤没有发现她的语气有恙，而是说：“阿旭是个很好的孩子，他跟他妈妈很亲，但就是很害怕哥哥和爸爸。我年轻的时候来过他们家，阿旭总是犯错误，他爸爸就很严格。阿旭其实挺可爱的，他很有孝心，只是这份孝心，他爸爸并没有看到。”
“那他哥哥呢？”
“说起小宇……我对他的记忆印象最深的就是孙家案子之后吧。那一年，他变化好大，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以前很爱说话，很爱开玩笑。自从孙家出事了，他不再爱说话了，而且一个人闷闷的。经常上学早出晚归，以前听我姐说他和孙家儿子一起回家，可是自从出事了，他就像被打关闭了心门，不再说话了。”
“这样啊……”范云丹吃了一口粥，“那就好。”
在连尚宇的公寓里，客厅里一片寂静。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在几个小时前处理好了连尚旭的尸体。
“这人居然先下手为强。”范雄很生气，“我们时间太紧迫了，这事儿居然他赶在了前头。”
连尚宇还在强撑，地上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他的眼睛上全都是红血丝。
“所以，我一定要为我弟弟报仇。”
孙智杰却说：“你这个样子，怎么报仇？你是警察，也是卧底，你不懂冷静怎么行？”
“我要怎么冷静！”连尚宇的声音很大，“我弟弟死了，为了我死的。”
“你小点声。”孙智杰控制场面，“我知道，但现在这件事已经牵扯到内部了。你仔细想想，那个人有什么特征？”
“他的声音有经历过处理，而且脸也有褶皱，我想是假的。”
“这年头还有假脸？”孙智杰不是很懂，“难道是……”
范雄颔首，随后说：“这是我得和老孟说一下。”
孙智杰却说：“毛警官那边也说一下吧。我觉得现在孟叔叔那边不能说，因为已经有危险了。”
“也是。现在毛一鸣那边算是安全，最起码那个人应该不知道毛一鸣在调查。不过我们这个行动是暗暗的，他不知道也正常。而且那块手表，既然凶手没有拿，那就一定有问题。”
说起手表，连尚宇想起：“既然手表是照相馆里的，那就是可以去找记录，根据记录去寻找。”
“对。”范雄想起来了，“我可以问问漪瑟当天的细节。”
连尚宇摁住范雄要打电话的手：“别，我们去调查，不能让她也进去了。”
孙智杰明白连尚宇的意思，他说：“范叔叔，这事儿让毛警官去做，目前那个家伙没拿手表，那就证明有两个原因。一，他不知道自己掉了。二，就是他知道自己掉了，然后四处找。”
“也是。”范雄想了想，“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会去找二手地下卖家，去寻找线索。”
孙智杰表示，一击即中！
“那我明白了。”范雄换了一个手机号码，然后把刚刚的结论发给了毛一鸣。
范雄又说：“智杰，你在这安抚好尚宇，我得先走。”
孙智杰颔首，不忘对他说：“范叔叔，麻烦您去一下我们家叫一下我爸，让他起来开市。”
“罢了，你们一天不弄也没有啥事。”范雄说道，“等会你让他睡一会儿。”
孙智杰明白。
范雄走后，孙智杰看到地上的烟头，说道：“兄弟，去睡一觉吧。”
“不睡，睡不着。”
“这是不是你十年期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生命离去？”
连尚宇点点头。
“我觉得，这件事反而会让蒋铭更信任你。”
“怎么说？”连尚宇现在显然没有了动力和生气：“其实罂粟地那个事儿，是他女儿。”
孙智杰目瞪口呆，像是听错了：“他……他女儿？”
“对，他女儿算是做了举报者，然后现在和警方合作了。”
孙智杰又坐着离他近了一些：“真的假的？他女儿举报的？”
“可不。”连尚宇抽着烟，吐出一口白气：“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而已。”
“蒋铭其实背地里杀了很多人，只是这一次，是我第一次。”
“那人如果不是你弟弟，你还会这样吗？”
“一样。”连尚宇抬起头看他，“我是警察，我不允许任何人本该存活的生命在我眼里逝去。”
“你还知道你是警察呢？”孙智杰似笑非笑，“既然知道，那就赶紧去休息吧。”
“我都说了，我睡不着。”连尚宇很烦躁，“谁叫我都不行。”
孙智杰一把抢过他的手机：“那如果是我妹呢？”
他啐了孙智杰一句：“你姐都不行。”
啐完了，连尚宇才发现不对劲。
连尚宇抢过手机，看了一眼通话记录。
好家伙，他打错人了。
本是打给范雄，却打给了她。
因为雄是X，云丹的云是y，刚好就在下面。
连尚宇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她应该没猜到吧。”
“我不知道。”孙智杰扶着他准备去房间，“你给我去睡一觉，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连尚宇不再抵抗，而是回到房间。
刚回到房间，蒋铭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是我……”
“嗯，蒋总。”
“你还在怪我，是吗？”
“不敢。”
“你现在怎么样了？第一次在你面前这样，我也很抱歉。”
“没事，你的事我处理好了。”
“那就好。”
“蒋总，我能跟您请个假吗？”
“怎么了？”
“因为处理尸体的地方太远，我刚回来，所以……”
“那行，给你几天假，你要几天？”
“还有提要求的吗？那我宁愿一辈子。”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在冷着开玩笑。
“那就下午来吧。”
“算了，一个礼拜，可以吗？”
“三天吧。”蒋铭在那一头看着文件夹上的内容，“希琅说有事儿找你，不过她这几天出差了，我等她回来的时候，你顺便去接她的时候问她吧。航班号是VJ3228，晚上九点四十吧好像。”
“行。”连尚宇侧着身，“三天够了。”
“那你好好休息，剩下的阿明来跟。”
“好。”
电话挂完，连尚宇把手机扔在一边。
但想了想，又给阿明发了消息：31371942，13440356（注意，安全）
“2392,0451“（收到）
他又把手机扔到一边，准备睡觉。
但他发现，孙智杰还没有走。
而是坐在他的床尾，给他叠衣服。
有那么一瞬，连尚宇突然发现他们兄妹真的长得很像。
比起他和阿旭，一个像爸，一个像妈。
孙家兄妹不同，他们都像妈。
“喂。”连尚宇把背靠在床头，“你怪像个媳妇。”
“你说话还是这么嘴损啊？”孙智杰笑道，“真不知道我妹喜欢你什么。”
“喜欢我还有道理了？”连尚宇强忍着精神，“你们孙家人魅力大。”
“我问你啊，你上学和当警察这么多年，就没一个人能看得上吗？”
孙智杰的话，却让他真的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还真有，不过也是写情书的情分，不算多深。”
孙智杰却说：“你从小就魅力大。”
“不，你才魅力大。”连尚宇继续说，“想当年咱们高中那会儿，都给你写。”
“不也有你的嘛，不过你都给扔了。”孙智杰才不管他的豪言壮语：“人家小丫头给你写的，你全扔了是真的没有礼貌。”
“没扔。”他说，“后来我又捡回来了。只是觉得，人家写那么多也不容易。”
“你还知道啊。”孙智杰叠好衣服，坐在一旁看着他的衣柜：“那你怎么就看上我妹了？”
“你妹？”连尚宇还真的很认真思考了，“大概是，看到她想起了过往的纯真吧。或许是一见钟情吧，在范叔叔给我照片的那一刹那，我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
“哪一种不一样？”
连尚宇想了想，最后说：“就像是一世惊鸿。别人看她或许是绽放的烟花，而对于我来说，她却是一世的惊鸿。但那种惊鸿不明显，却能一下子入了我的心，从此以后，绝无仅有。”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十月二十九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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