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够有时间好好思考一阵子了。
他电话看着小姨的联系方式,在犹豫打不打。
不过容不得他犹豫,因为小姨已经打电话来了。
“喂……”
电话那一头,连勤发现他的声音很干,像是被抽离了。
“小宇?”
“小姨,是我。”
“你还好吧?”
“嗯。”他咬住下嘴唇,“妈……她好不好?”
“你妈很好,放心。”
连勤看了一眼病房,病房内,范云丹正在照顾她。
“我……我有事儿跟您说。”
“你说。”连勤慢慢走出病房,把门关上:“跟阿旭有关?”
眼见瞒不过小姨,他说:“嗯,有关。”
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包烟,他用着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不忘说一句:“小姨,您心脏还好吧?”
连勤觉得他话里有话:“什么意思?小姨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们……我们有个案子,查到了一具尸体,通过检测,是阿旭。”
这句话其实是孙智杰教他的。
与其说真实的结果,倒不如换一个相对于能接受且合适的结果。
“你说什么?”连勤不是很相信:“真的假的?”
连勤突然觉得,三天前姐姐的预言是真的。
“是。”连尚宇的脸色很差,“是阿旭。起初我也以为不是,后来警察的人叫我去,说是做DNA检测,结果……”
“天哪。”
连勤在电话那一头崩了,如同泰山压在自己的身上。
“小姨,小姨……”他很着急,“对不起小姨,是我错了,没照顾好弟弟,也没照顾好妈妈。”
“小宇,我问你,你的弟弟怎么死的?”
“吸粉过量。”
“好,我知道了。”
连勤慢慢扶着扶手,努力深呼吸:“小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
“你是。”连勤很肯定,“你是一个人民警察。”
“嗯……”他垂下头,“小姨,帮我跟妈妈说一声,我对不起她。”
“你没事就好。”连勤安慰他,“范小姐在这,你要跟她说几句吗?我看她今天眼圈依旧红红的,应该是没休息好。”
“是吗?”他稍稍有些精神,然后问:“可以吗?”
“我不知道,我帮你问一下吧。”连勤强忍着难过,对着里面说:“范小姐,你来一下。”
只听到脚步声,他的内心开始揪着,然后听到熟悉的声音。
“是我。”
“你……你……”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然后说:“谢谢。”
“谢我什么?”
电话那一头,她并没有说过多的言语,而是听着他的呼吸声。
“嗯。”
“对不起,我没有第一时间在你身边。”
“没事,有朋友在,就没有问题。”
一时之间,沉默了许久。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还有事儿吗?没有的话,我得挂电话了。”
“好。”
“那好好上班,不要担心我。”
“再见。”
电话挂断,他长叹一口气。
烟尽了。
他站起身,取了一套衣服,准备洗澡。
洗澡期间,他又想起了过往。
记忆里的爸爸,总会在庭院里健身。
他们家没有种植任何花草和蔬菜,只有几个健身器械。
用妈妈的话说,爸爸连辉的身材本来是很好的,但因为退伍了,加上常年累月又喝酒,肚子有些赘肉。
说起也奇怪,他们家的人姓氏都一样。
也只是纯粹凑巧而已。
爸爸说,当时看上妈妈,也是因为他们的姓氏一样。
说是当年连队很多书信往来,唯独看中了妈妈。
妈妈确实美,但属于略带英气,梳着一条很长到小腹的辫子。
妈妈不苟言笑的样子,确实属于那种冷面美女。
爸爸很疼他,也疼弟弟。
但弟弟实在是不争气。
每次爸爸想教育弟弟,都被妈妈拉了过去。
之所以不教育他,是因为妈妈那会儿不忙,他也听话。
水雾慢慢起在墙面上,记忆逐渐模糊,他望着窗外,居然有一种惬意。
那种惬意,像是累了起的梦幻感。
他想着弟弟,念着弟弟。
当时抱着弟弟软乎乎的小身体,再到抱着他的尸体跑回家。
一切就像一瞬间一样……
他全程都是懵的。
洗好澡走出门,刚好碰到阿明。
阿明虽然累得不行,但还是给他带了饭。
“哥,吃点吧。”
阿明叫着自己哥,他以为他看到了阿旭。
阿明的影子和阿旭的影子重合,好像也有那么点像。
他答应着:“诶,知道了。”
阿明的盒饭在餐桌上,他擦着头发,起身打开饭盒。
“这是烧鹅饭啊。”他冷笑道,“阿明,这太油腻了。”
“这是蒋总给你买的。”阿明在厨房洗手,然后坐在他对面喝果汁:“哥,我问你,那个真的是你弟弟吗?”
他默认了。
“我明白了。”阿明见他没有说话,继续说:“你也是不容易。”
“十年在刀尖上,哪有不湿鞋的?”他苦笑道,“这事儿吧,实在是太难了。”
“那你把你弟弟……”
阿明不敢再说,然后低头喝着果汁看手机。
过了一会儿,阿明又说:“那个陈世伟,现在升了。”
“哦?”他吃着盒饭,然后示意阿明给自己递瓶饮料。
“是的啊。”阿明一边拿一边帮他打开,“陈世伟这人,真的外冷内也冷。”
他问阿明:“你这样说话,安全吗?”
“安全。”阿明回应,“现在这地方,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是啊……
这场噩梦,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对于陈世伟能够升职加薪,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反而,他觉得最奇怪的还是那个Y。
凭着记忆,他开始试图用笔画Y的眼神。
越是仔细想,就越想不到。
他想起了孙智杰。
孙智杰在高中时期就是负责板报的,很多东西他都能画出样子,而且很像。
但他目前还不是时候。
他望了一眼手机,今天他还要接蒋希琅。
在去机场的路上,他的思绪非常混乱。
他全程都在让自己起到一个精神状态,车里还不忘放着金属乐。
越是到了这种境界,他越是要冷静。
显然,家里人是他最大的软肋。
甚至,还有她们家。
他早就把他们家当成了一家人。
我的未来一直都有你。
但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不是属于你的未来。
他打开手机软件查看蒋希琅的航班。
不比上次,这一次是准点。
他打开车门,开始瑟瑟发抖。
仔细一看,他只穿了短袖短裤就出门了。
显然,这个状态不能一直这样。
所幸他的车上还有一件西装长外套,他披上来到机场接人。
“我说……”蒋希琅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穿着呢子大衣,细长的双腿下依旧是高跟鞋:“你不冷啊。”
他抬起头,看了看蒋希琅。
“哦,你来了。”
“啥啊。”蒋希琅拉着行李箱走过来,然后兜了一个圈子朝着他走来:“我都站在这好久了。”
“那你来的时候干嘛不打电话给我?”
“你电话是不是没带?”蒋希琅问他,“我打电话给你了,是阿明接的。”
“哦。”
他摸了摸口袋,好像是没带手机。
“真的是。”
蒋希琅没有责怪他,而是说:“走吧,回去。”
“你想去哪?”
蒋希琅笑了:“当然是回家了。”
“好,好……”
他默默地点头,然后接过了蒋希琅的行李箱。
其实蒋希琅已经知道阿旭的事情了。
她并没有开口说出来。
因为从他深陷的眼圈里,看到了一丝不知名的沉闷与恍惚。
她一向不会安慰人,所以她保持了沉默,看着他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到了车尾箱。
他刚要打火,她阻止了他:“我开吧。”
“你开?”他看了一眼她:“你穿高跟鞋,怎么开?”
只见蒋希琅脱掉高跟鞋,直接命令他:“下车。”
他下了车,只见蒋希琅直接从副驾驶座跨了过去到驾驶座。
有的时候,他不得不服这眼前的女人是女侠。
“高昶,你给我上来。”
他走进副驾驶,坐了进去,然后关门。
“你今天就在我家住吧,你这个样子实在是丢人。”
“丢人?”高昶从装水瓶子的格子里拿出一盒烟:“我已经不知道丢人怎么写了。”
“好啦你,不要再难过了,不然我们怎么合作?”
他差点忘了正事儿。
蒋希琅开动汽车,开始缓缓地离开了停车场。
在路上,蒋希琅全程无话,而是很用心开车。
她开车的时候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活脱脱像个电视剧里出来的女秘书。
他倚在一旁,静静地打开窗户弹烟灰。
“高昶,你这样下去,我们真的没办法继续合作。”
“我知道。”他低着头,“我需要时间。”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你以为我不需要?”
“那上次的事儿,是你干的吧?”
蒋希琅停在路边,打开双闪:“是我。”
蒋希琅以为他会生气,结果他居然很平静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你不怪我吗?”蒋希琅继续开动车,“毕竟……这不光彩。”
他没有言语。
其实,蒋希琅对他的态度很复杂。
由始至终,她都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复杂了。
但她心里明白,她对他不可能是爱情。
这种若是爱情的话,那她早就千刀万剐了。
甚至,现在就会被他摁在车上。
“希琅,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你能不能帮我开到春园小区?”
蒋希琅问他:“那是哪?”
“你GPS一下。”
蒋希琅GPS了地址,距离他们所在地方目前十分钟。
蒋希琅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直接开了过去。
十分钟后,车停稳在小区前。
“要进去吗?”
高昶摇头:“不需要。”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她家里洗手间的灯,发现是关着的。
“就在这,坐一会儿吧。”
“话说,你有没有钱?”蒋希琅捂着肚子,“我看旁边有小卖部,我买点东西吃。”
“飞机没吃的?”他笑道,“也帮我买点。”
蒋希琅接过他的钱:“飞机买错时间,没有飞机餐。”
随后只听到汽车门开关的声音,蒋希琅出去了。
蒋希琅一边抽着烟,一边在小卖部买着零食,一边还在留意小区的人。
她也在找那个传说中的小丫头。
想看看到底她是何方神圣能让高昶上头成这个样子。
她靠在小卖部对面的大树底下抽烟。微微的寒风把她的长发轻轻吹起,她将头发稍稍用手梳了梳,然后咬着烟的同时拿起左手手腕上的橡皮筋把自己的长发梳起来。
就在她梳头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女孩骑着自行车进了小区门。
进小区门之前,女孩还稍稍减速了,看向了右边停靠的宝马车。
蒋希琅看不太清眼前的场景,所以也不知道高昶起身了没有。
过了也就十五秒,女孩骑着车进了小区。
等她拿着热热的香肠走进车里,发现高昶已经靠在副驾驶座双手交叉着睡着了。
她咬着香肠,打开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短信,说是今晚延误,第二天早上航班回家。至于高昶,高昶好像手机没带,所以没联络到他。现在估摸着还在机场等,如果他接不到,估计就会回去了。
她把车门双双锁好,同时把自己的大衣脱掉。
现在她的身上,只剩下一件秋衣和一件稍薄的毛衣。
她慢慢地把暖气打开,然后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高昶。
高昶的睡姿很奇怪,像是一口钟,然后低着头双手叉着睡的。
他睡的很稳,没有鼾声,也没有口水残留。
他的头发微微垂着,也看不出他的模样。
她慢慢放平他,然后悄悄调整好座位。
可能这段时间他真的很辛苦,也没怎么睡,即便是蒋希琅帮调整座位,高昶也没有醒。
她又看了一眼小区,刚刚那个女孩没有出来了。
但是蒋希琅发现,刚刚高昶看的位置那户窗已经亮灯了。
不过,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看错。
因为二楼和三楼的洗手间灯,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她眼里亮起的。
她也微微调整好座位,然后平躺。
吃着烤肠喝着水,她开始想象着那个女孩的样子。
吃完东西之后的蒋希琅睡不着,她只能把车钥匙带走,起身去小区里走走暖暖身子。
确定锁好门后,她拿着垃圾进了小区。
春园小区的保安很懒,所以面对陌生人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蒋希琅沿着刚刚看灯的位置走了过去,却发现自己停在了三栋的门口。
她往对面的二栋走了过去,她大概看了看亮灯的人家。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亮灯的人家不多,左边有二三四楼,右边只有二楼和五楼。
她又点了一根烟抽着。
外面实在是太冷,她有点后悔走出车门了。
她蜷缩着手,努力让自己的身体能够暖起来。
她沿着这条小路来回踱步,走到第五圈的时候,她看到了三栋的楼道感应灯好像开了。
是从二楼下来的,然后走出了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粉红色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很像一颗草莓粽子,手里还拿着一袋垃圾。
有一些娇小,大概一米六左右,看样子年龄很小。
蒋希琅想起上次是在暗处见过她,所以这一次难得在路灯下看到这么清晰的一张脸,她突然有些愕然。
女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蒋希琅看到女孩把垃圾丢在公共垃圾桶,然后擦了擦手,牙齿打着牙祭。
蒋希琅觉得她一定是宫寒,要不然怎么会那么怕冷。
女孩又沿着她身边走过然后上楼。
最后蒋希琅发现,感应灯的位置停在了二楼。
回到车里,蒋希琅连忙把车门关上,然后把暖气开大。
她平躺在座位上,思考着刚刚那个女孩。
对于蒋希琅来说,其实那个女孩并不算漂亮。
其实也很漂亮,但就是那种可爱的女孩子,让人过目不忘。
她的眼睛像是戴了美瞳,黑黑亮亮,像两颗黑葡萄。
蒋希琅本以为她是染了颜色的长头发,在看了之后才发现是未经过处理的乌黑短发。
乖乖的,看着文静,和高昶是两个极大的反差。
蒋希琅望向高昶,高昶依旧没醒。
而她,却再也睡不着了。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一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