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的冠礼在深秋时节,待到云日递微明时,恰是瓦冷寒霜色,庭空槁叶声。
原本门庭若市的勇毅侯府,因这一遭,也显得有些冷清。
寂静中,仿佛只有谢危的脚步声,惊醒沉睡的落叶。他在侍卫的指引下走向勇毅侯府的后院,踏进了“祖德宗功”的祠堂。
满目的灵牌,似山脉那般高;随风而动的烛光,又似流淌不绝的海洋。那是他的亲人,祖祖辈辈的忠烈。
他的脚步渐渐变得沉重,提着衣摆的手也隐约有些颤抖,他压抑着泪意,咽下满心苦楚,沉声道:
谢危侯爷。
燕牧的眼中早已含着无尽的热泪,他侧身看向谢危,朗声道:
燕牧少师大人乃今日赞冠,燕家历代英灵皆在于此。
燕牧可否请少师大人为他们上柱香,全了祖辈心愿?
“亦全了你的心愿…”
谢危怎能不知燕牧的用心良苦,他缓缓取香,燃起的焰火,亦是他熊熊之心:
谢危燕家先祖在上,晚辈…来了。
藏不住的哭腔,沙哑中饱含深意,那是他回不去的年少时。谢危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惊落香灰迷眼,殷红了眼尾。
燕牧的嘴角亦止不住地颤抖,他抬眸看向燕敏的灵牌,悲痛地说道:
燕牧长姐,你的心愿已了。
燕牧迷途之雁业已归家。
燕牧院中的花,也该到重开之时了吧。
回忆席卷,掀起谢危心中的惊涛骇浪,他低垂的眼睑,长卷的睫毛下是深深的黯然。他嘴角抽动,沙哑着声音说道:
谢危侯爷,晚辈敢问一句…
谢危燕夫人她…
谢危走的时候安详吗?
止不住的哽咽,那是藏了二十年的苦涩;再无法隐忍的疑问,是他压在心里的思念。燕牧侧身看向谢危,眼含热泪道:
燕牧十月怀胎的孩子,被人逼死在叛军刀下,结发的丈夫却不闻不问。
燕牧怎能安详?
燕牧三百多个性命,被烧得只剩灰飞残骸,她在尸骨灰烬里翻了一日一夜,双眼几乎哭瞎。
燕牧可薛氏一门却踩在亲子血肉上,入宫领取封赏。
燕牧她该有多恨!
燕牧她与薛远和离,拖着残躯回到侯府,不到几个月就去了。
燕牧但直到死的那一刻,她都没有放弃寻找那孩子。
燕牧无论有什么苦衷,她只希望那孩子能活着。
燕牧好好活着。
句句戳心,字字刺骨。
含恨而死的母亲。
谢危不是被抛弃的孩子,他是母亲临终时还心心念念的儿。
母亲,母亲…
在尸骨灰烬中翻找的母亲、哀声痛哭的母亲、弥留之际的母亲、气若游丝的母亲…恍惚间,一幕幕场景扑面而来,席卷谢危的思绪,带他去寻过往的云烟。
谢危仿佛看到了记忆尽头的母亲,她站在丹桂树下,笑靥如花。
可一切烟消云散,幻灭碎裂,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谢危缓缓跪在蒲团上,任由过往的沉重压在自己身上。跪拜礼下,是他再也无法控制的泪珠,和那满腔的苦涩与恨意。
“此恨绵绵无绝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