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沙，子时，鬼市。
一更鼓响，城门闭，护城河沿却亮起一条幽绿灯火。无人叫卖，只闻脚步窸窣，黑布蒙面的摊主张着死鱼眼，把铜器往麻布上一倒，叮叮当当像催命。卸岭魁首陈玉楼摇着泥金折扇，优哉游哉地踏进这片阴市。身后，红姑、花玛拐、昆仑摩勒三侧成阵，兄弟散成暗线——今晚，他们要拿下那只从瓶山元墓里流落出来的“鎏金饕餮纹盒”，借以定位整座元墓。
“魁首，东北角，十三摊。”花玛拐低声报。
陈玉楼眼尾轻挑，灯火在他眸里碎成金屑。只见最深处，一块黑布铺地，其上孤零零摆着一只拳头大的铜盒，盒面浮雕饕餮，口角嵌玉，幽绿如鬼涎。摊主浑身裹在黑布里，只露一双苍白手骨，指节上套着六枚银环，环上系极细红绳，一路牵进暗处——是“尸摊”：以尸守货，银环响，尸起。
“有点意思。”陈玉楼合扇敲掌，唇角勾笑，“我要了。”
他抬步欲往，却在此时，头顶忽闻“咻——”的一声轻啸。众人仰头，只见一只巴掌大的黄纸鸢掠过灯海，翅上描朱砂符纹，拖一条细细金线，金线末端系着三寸柳叶刀。纸鸢俯冲，刀尖“叮”地挑住铜盒环扣，猛地拔起！
“拦！”陈玉楼眸色瞬冷，折扇一甩，扇骨里弹出细链，直卷金线。可那纸鸢像有灵，半空翻翅，竟借他链力再度拔高，一路飞向市外。银环失主，“哗啦”齐响，黑布下原本平躺的影尸骤然坐起，青面獠牙，直扑最近买家，鬼市顿时鸡飞狗跳。
“拐子，清场。红姑，追！”陈玉楼一声令下，身形已掠上屋脊。夜风鼓袖，他望见那纸鸢去势极快，金线却并非死物，末端隐现第二道符——“借风符”。长沙城夜风皆往西北，纸鸢顺风，转眼已过马王街。
“好手段。”陈玉楼低笑，眼底却燃起火光。他足尖一点，踩瓦追去，心里盘算：符控鸢，鸢带刀，刀挑盒，一环扣一环——对方是同行，且极可能识得瓶山秘密。既抢他盯上的东西，便得付出代价。
一前一后，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在屋脊飞掠。及至城墙根，纸鸢忽地俯冲，掠进一片残荷池塘。塘边泊着乌篷小船，船头立一人，身披宽大雨笠，笠檐压到鼻尖，只露一线苍白下颌与淡色唇。那人抬手，银铃似的光在指间一闪，纸鸢收翅，“啪”地落入其掌，铜盒亦稳稳坠下，被其两指夹住。
陈玉楼收扇，立于城垛，衣袂猎猎。他俯视那人，声线带笑，却冷意逼人：“阁下虎口夺食，可知我是谁？”
船头人抬首，雨笠下露出一张面具——白瓷无孔，唯唇心点一抹朱砂，像雪里溅血。面具后，女子声音轻浅，却带着笑：“卸岭魁首陈玉楼，爱金如命，也怕鬼。”
“哦？”陈玉楼眸子微眯，“既知我名，还敢抢？”
女子不答，只抬手，将铜盒高高抛起——陈玉楼下意识纵身去接，半空指方触盒，盒底“咔哒”弹出一片薄刃，直划他脉门！他凌空翻腕，以扇挡刃，“铮”一声脆响，薄刃被扇骨击碎，可碎刃却爆出一团白雾，雾中藏香，香冷似雪，瞬敛月色。
“尸醉香。”陈玉楼心里一凛，闭气落地，足尖点地连退三步，再抬眼，乌篷船已离岸三丈。女子立于船尾，白面具在暗处反光，像一面无情镜。她抬手，对陈玉楼遥遥一揖，指尖再度亮起银铃——却是向他告别。
“陈玉楼，盒我借三日，三日后酉时，瓶山脚的茶棚，物归原主。”声音随风，飘忽不定，“若不信，尽管追来；若不来，盒碎，瓶山图也随水东流。”
话落，她袖中飞出第二只纸鸢，这次鸢翅燃青火，火光照出她腕底一道浅浅金纹，像古镜碎片嵌进血肉。火鸢掠空，洒下点点磷光，落于水面，竟凝成一朵朵青莲，阻人追击。眨眼，小船遁入夜色，莲火亦熄，只余冷月。
陈玉楼站在岸边，指间转着折扇，眸色沉得吓人。半晌，他忽地低笑，一声比一声亮，最后仰天长笑，惊起城鸦。
“好！好！！”他抬手，以扇击掌，吩咐随后赶来的红姑，“传令下去，卸岭全员，明日卯时，开拔瓶山！”
红姑极少见他这般怒极反笑，低声问：“魁首，追那女子？”
“不止追。”陈玉楼眯眼，眼底火光幽暗，“我要她亲手把盒子递回来——连同她藏着的所有秘密，一并上交。”
他转身，月色将影子拖得极长，像一柄刚出鞘的刀。
远处，小船已不可见。船头，夙雾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瘦苍白的脸，眸子却亮得似盛银河。她垂首，指尖抚过铜盒饕餮纹，唇角轻轻勾起。
“陈玉楼……”她低念，声音散在夜风里，“见面礼已送出，可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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