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疾驰，十里路程转瞬即至。
醉仙楼并非位于繁华城镇，而是建在京郊官道旁一处风景颇佳的河湾处，三层木楼，灯火通明，在寂静的秋夜里格外醒目。这里是南来北往商旅歇脚之地，鱼龙混杂，消息灵通，也是苏青禾经营多年的重要据点。
萧云铗在树林边缘下马，将马匹交给手下，自己则压低兜帽，在苏青禾心腹的引领下，从醉仙楼的后门悄然而入。穿过喧闹的后厨和忙碌的伙计，她们直接上了三楼最里侧一间僻静的雅室。
推开门，室内暖意融融，茶香袅袅。一个身着绛紫色锦袍、气质干练精明、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女子立刻迎了上来。
她便是苏青禾，醉仙楼的大掌柜，也是萧云铗流落江湖时最忠诚的旧部首领之一。
看到萧云铗摘下兜帽露出的真容，苏青禾眼圈瞬间红了，强忍着激动，就要行大礼。
“苏姨，不必多礼！”萧云铗抢先一步扶住她，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感慨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时间紧迫。”
苏青禾立刻收敛情绪，眼神恢复精明：“殿下放心，都安排好了。”她引萧云铗到主位坐下，自己侍立一旁，快速汇报：“‘故人’已在隔壁等候。此人名李清玄，正是李贽将军的侄女！”
萧云铗眼中精光一闪：“她现状如何？可信度如何？”
“很不好。”苏青禾语气沉重，“李家覆灭后，她因是旁支且当时年幼，侥幸逃过死劫，但被剥夺所有，贬为庶民。这些年，她隐姓埋名，在城郊一家小镖局做镖师，勉强糊口。性子…如淬火寒铁，对当年之事刻骨铭心，对皇室，尤其是皇太女一系，恨意滔天。至于信任…”
苏青禾苦笑一下，“殿下，她是罪臣之后，在泥泞里挣扎求生十几年，早已不是当年将军府里无忧无虑的小姐了。我找到她时，她差点用袖箭给我开个窟窿。能把她请来，花了很大力气，用了些…她无法拒绝的诱饵，也赌上了我这些年在此地的一点信誉。但即便现在，她也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像您这样的贵人。”
萧云铗微微颔首，眼中多了几分凝重：“我明白了。带她过来吧，小心为上。”
“是。”苏青禾应声，转身出门，片刻后，雅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股混合着昂贵熏香和茶气的暖风扑面而来，与醉仙楼后院马厩的草料、汗臭味截然不同。
李清玄的脊背瞬间绷得更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鹰隼般的目光如同实质，迅速扫过整个雅室。
与楼下大堂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上好的檀木桌椅，精致的茶具，角落里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一切都透着与她的粗粝世界格格不入的奢华。
最后，她的目光钉在主位那个年轻女子身上。华服，玉簪，即使在暖黄的灯光下也掩不住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那张脸……李琰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冷的铁钳攥住。太年轻，太像……像那些坐在云端，轻易决定她全家生死的贵人模样！
苏青禾在她身边低语：“李小姐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琰的指节在洗得发白的靛蓝袖口下无声地收紧，触碰到袖内冰凉的硬物——一把磨得锋利的淬毒短匕。
姑姑咽气前死死攥着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的景象再次撕裂脑海。“活下去…报仇！”那嘶哑绝望的低语如同诅咒，日夜啃噬着她的灵魂。
十几年了，她像阴沟里的老鼠，舔舐着仇恨和恐惧活着。每一次“故人”、“旧案”的试探，都可能是索命的绞索。
苏青禾？一个精明的商人罢了，她的“信誉”在自己面前一文不值！若非……若非苏青禾提到的那枚信物——一枚只有姑姑最亲近的旧部才知道的、刻着李家徽记暗纹的铜扣，她绝不会踏进这里一步。
即便如此，她也提前踩点了三天，确认了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袖箭和毒匕都已上膛。
她迈步走进雅室，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下沉，这是随时可以暴起或闪避的姿态。她刻意停在离主位三步远的地方，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
她的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主位女子审视的眼神，里面淬满了警惕、怀疑，以及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
“你就是李清玄，李贽将军的侄女？”主位上的女子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无波的古井，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
李清玄下颌的线条绷得像岩石，喉咙里挤出冰冷坚硬的声音：“是又如何？阁下又是哪位贵人？苏大掌柜神神秘秘，说有‘故人之后’想见我，还拿出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她的视线锐利地扫过苏青禾，带着质问，“现在，我人来了。阁下是想看李家遗孤如何苟延残喘，还是……想用我这颗人头，去换新的富贵？” 最后一个字落下，雅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香炉青烟无声地扭曲上升，和她袖中匕首冰冷的触感。
萧云铗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敌意和杀机。她没有立刻回答李琰的质问，目光缓缓扫过李清玄紧握的拳头、绷直的肩线，以及那双深潭般眼眸里翻涌的痛楚与决绝。
她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富贵？”萧云铗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目光重新落回李清玄脸上，锐利如剑。
“李小姐，你觉得，什么样的富贵，值得我来寻一个背负着‘谋逆’污名的罪臣孤女？” 她刻意加重了“谋逆”二字，同时紧紧锁住李清玄的眼睛，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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