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宫廷的轮廓吞噬。
萧云铗借着夜色掩护,带着阿箩,悄然行走在宫苑偏僻的巷道。阿箩手提一盏光线昏蒙的羊角灯,沉默地在前引路,脚步轻捷如猫,通往宫外的一处早已废弃的杂役通道。
这条路,是苏青禾早年经营、仅有极少数人知晓的隐秘路径。
萧云铗一身素净的深色常服,发髻简单。她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平静,唯有那双眸子,在掠过宫墙檐角阴影时,闪过一丝锐利。
穿过曲折狭窄、布满蛛网的通道,一股微凉的夜风夹杂着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她们已置身于皇宫高墙之外,京城某条寂静的后巷。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候在此,车夫亦是寻常百姓打扮,见到萧云铗,只无声地躬身行礼,便掀开了车帘。
马车兜转于错综复杂的小巷,最终停在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居后院。苏青禾早已等候在此,她身穿一身靛蓝布衣,神色间褪去了八面玲珑,只剩沉稳与干练。
“殿下。”苏青禾低声道,引着萧云铗和阿箩进入内室。室内陈设简单,烛火却明亮,映照出苏青禾眉宇间的凝重。
“苏姨,辛苦。”萧云铗落座,阿箩安静地侍立在她身后,眼神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为殿下分忧,是属下本分。”苏青禾取出一个看似陈旧的木匣。
打开后,里面是几本看似账簿的册子,以及一些零散的纸条、信函碎片。“这便是目前能梳理出的,尚存于世且可能保持忠心的旧部名册与部分线索。时隔多年,物是人非,需殿下亲自过目定夺。”
萧云铗接过名册,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名册上的记录方式极为隐晦,多用代号、职业或模糊地域代替真名。
“依属下这些年暗中查访,旧部大致可分三类。”苏青禾在一旁低声解说,语速平缓,条理清晰。
“其一,如我这般,依托昔日些许人脉与积蓄,经营些不大不小的产业,既为谋生立足,亦为暗中联络、传递消息的据点。除明处的醉仙楼外,尚有城西‘云锦阁’绸缎庄、南门‘顺风’车马行,掌事皆曾是萧家或殿下府中可靠老人,多年来谨小慎微,根基尚稳。”
萧云铗微微颔首,目光继续下移。
“其二,是当年军械监、将作监中因各种缘故流落民间的工匠。他们大多技艺精湛,散于京城或外省的大小作坊,虽地位不高,但于器械、营造乃至火器等方面,或仍有可用之处。只是……年深日久,不少人已安于现状,能否再次启用,犹未可知。”
“其三,”苏青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是当年侍卫们的遗孀或年幼子弟。这些人……处境最为艰难。有的为求存续,凭借些许身手或机敏,设法潜入各大府邸为仆为役,有的则混迹于市井底层,成为贩夫走卒,甚至……依附于某些帮派势力。他们是极好的耳目,但也是风险最高的一群。多年离散,忠心几何,需殿下明察秋毫,谨慎接触。”
萧云烁静静听着,面上无波无澜,只是翻阅名册的手指,在某些代号上会略微停顿。这些冰冷的名字和代号背后,曾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与父君和自己的命运紧密相连。如今星散零落,能重聚几分?她心中并无十足把握,但这是她必须走的一步。
“这些产业与人员,目前联络几成?”萧云铗问道,目光仍未离开名册。
“回殿下,除醉仙楼外,其余产业与人员,属下皆未敢轻易深度联络,仅维持着极其松散、不易察觉的信息传递渠道,以防万一。”苏青禾答道,“尤其是第三类人员,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启动。一切……静待殿下归来主持大局。”
萧云铗合上名册,抬眸看向苏青禾,烛光在她眼中跳跃:“苏姨做得对。谨慎是生存之本。现阶段,依旧保持静默,醉仙楼作为核心联络点足矣。其他暗线,非经我亲自核准,不得妄动。”
“是,殿下。”苏青禾肃然应下,随即又取出那只小巧的铁匣,“此外,这是多年来,我们通过各种渠道,零星收集到的一些……可能与沈家及萧玥一系有关的蛛丝马迹。支离破碎,难成证据,但或可窥见其行事脉络一二。”
萧云铗打开铁匣,里面是几片残破的信笺、半块色泽暗淡的玉佩、一张写着模糊地名的纸条。
苏青禾逐一解释:“这张信函残片,是从南境剿匪时,自一伙水匪巢穴中意外发现,上面有沈家钱庄特有的隐秘印记,时间上恰与当年那批北境军饷失踪案吻合。”
“这个地名,‘落马坡’,是当年负责押运一批重要粮草的一名李贽将军旧部副将意外坠亡之地,事后有当地老吏酒后失言,称曾见有京城口音的神秘人在附近出没。还有这半块玉佩,质地特殊,纹路与已知的沈家蓄养暗卫的佩饰有七分相似,是在一个被灭口的私盐贩子身上找到的。”
线索琐碎,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彼此间看似毫无关联。但萧云铗却看得极为仔细,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海。她深知,很多时候,决定胜负的,正是这些不起眼的细节。
“这些线索,指向性虽模糊,但都隐隐与沈家脱不开干系。”萧云铗沉吟道,“尤其是军饷、粮草……沈家掌控户部与部分漕运,若说他们在此中动手脚,中饱私囊,甚至构陷忠良,并非没有可能。”
“殿下明鉴。”苏青禾道,“沈家势大,树大根深,太女殿下又对其多有倚重。若要动他们,非有铁证不可。”
萧云铗将铁匣轻轻推回给苏青禾:“这些东西,你继续小心保管。证据……总会有的。当务之急,是让我们的人,先重新熟悉彼此的存在,像冬眠的蛇,缓缓苏醒。”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布谷鸟叫声,连续三短一长。苏青禾神色微动,低声道:“殿下,秋卿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