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一小女监低眉顺眼地来到听竹苑,声称太女殿下有急事召见沈正君前往西侧某处偏殿的一幕。
沈砚白心中疑虑丛生。太女从未主动召见过他,此举太过反常。然而,他无法抗命,只能暗自警惕,跟随那女监出了门。
越走越偏,周遭人迹渐稀,空气中的霉味越来越重。沈砚白停下脚步,冷声质问:“这并非通往太女殿下的宫殿,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
那小女监见已到地头,立刻撕下伪装,脸上露出狞笑,猛地用力将沈砚白往前一推:“沈正君,您就在这儿好好清醒清醒吧!”
沈砚白猝不及防,惊呼声被扼在喉咙里,整个人向前踉跄,脚下踩空,顺着废弃殿阁的陡峭石阶滚落下去!
天旋地转间,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膝盖和手肘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想必已是擦伤或淤青。他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耳中嗡嗡作响,空气中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牵扯着身上的伤痛。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缓缓收紧。
他知道,这定是柳氏的手笔。那个男人对他的恶意,从未掩饰。将他困在这无人之地,是想让他受尽惊吓,还是想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无论哪种,都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左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锐痛,显然是扭伤了。无助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单薄的身体因疼痛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寒意从地面和墙壁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骨髓。
就在他意识几乎要被这片绝望的黑暗吞噬时,一丝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拂动声,自上方入口处传来。
紧接着,一道黑影,如同暗夜本身孕育出的精灵,悄无声息地落下,不带起半分尘埃,精准地落在了他身前不远处。
沈砚白立刻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紧张地、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望向气息传来的方向,声音因疼痛和恐惧而嘶哑破碎:“……谁?”
没有回答。
但那道气息却在沉默中,缓慢而坚定地向他靠近。没有杀气,没有恶意,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莫名心安的稳定与沉静,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而珍贵的片段缓缓重叠。
是……她吗?
沈砚白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卑微,带着哽咽,充满了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全然的依赖与确认:“是……是您吗?……夜刹……”
黑影的脚步,因这声精准的呼唤而骤然顿住。
隐匿在阴影与夜行衣下的萧云铗,看着那个蜷缩在尘埃与碎石中,白衣染污,发丝凌乱,唇角甚至因方才的磕碰而渗出一丝血迹的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酸楚和怀疑。
她刻意压低声音:“你认识我?”
沈砚白却恍若未闻:“我就知道您会来的,我好想您,别丢下我……求您……
眼见问不出什么,萧云铗明白自己应该立刻离开,如同她以往处理任何可能危及自身计划的风险一样,冷静地割舍。
然而,目光触及他微微颤抖的肩头,触及他覆眼的素绫下苍白脆弱的颌线,触及他因紧抿而失血的嘴唇……
她终究,还是迈步上前,在他身边蹲下。动作尽可能放得轻缓,生怕惊扰了这只受惊的、濒临崩溃的鸟儿。她伸出手,轻轻碰触他明显肿胀起来的左脚踝。
沈砚白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随即感受到那触碰中的安抚意味,身体又奇异地放松下来。他甚至主动将伤处往她的方向微微挪了挪,仿佛在无声地祈求她的帮助。
萧云铗心中一颤,她迅速检查了一下,骨头应该无碍,但扭伤不轻,伴有严重的擦伤和淤血。
她的靠近,身上那极淡的、刻意收敛了药草味的冷冽气息,如同镇定剂,彻底瓦解了沈砚白紧绷的神经。
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覆眼的素绫。他像是迷失在无尽黑暗中的孤舟终于看到了指引的灯塔,带着压抑的泣音,喃喃低语,话语中充满了卑微的、全然的交付:“您又来了……我就知道……您会来的……”
萧云铗处理伤口的动作,因他这近乎破碎的祈求而微微一滞。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用带着沙哑的嗓音低声道:“别怕。只是扭伤,骨头没事。”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些许清凉的药膏,动作轻柔地涂抹在他肿痛的脚踝和手臂的擦伤处。药膏带来的清凉感暂时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沈砚白感受着那轻柔的触碰,泪水流得更凶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地,抓住了萧云铗的一片衣角,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夜刹……我……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哪怕……只是一个称呼……” 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声音微弱却带着执拗的渴望。他太想知道这黑暗中唯一光芒的来处了。
萧云铗动作一顿,看着他被泪水浸湿的素绫,看着他因紧张而微微仰起的、写满期盼的脸,拒绝的话在舌尖滚动,却最终未能说出口。
她沉默了片刻,就在沈砚白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已低下头时一个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字眼,落入他耳中。
“……萧云铗。”
萧云铗几乎是在说出这个字的瞬间就后悔了。这太不冷静,她怎么能……
“萧…云…铗” 沈砚白却像是得到了什么珍宝,低声重复着,苍白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抹极淡的、虚幻的笑意,“真好……我……可以唤您‘阿云’么?”这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点点。
萧云铗看着他那满足而脆弱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她迅速处理好最后一处伤口,将药瓶塞入他手中。“收好。每日涂抹两次。”
然后,她不再看他那足以动摇她意志的眼神,站起身,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离开。”
“得罪了。”她弯下腰,手臂穿过他的膝弯和后背,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稍一用力,便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沈砚白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了她的脖颈,整个人僵在她怀里。他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气息如此……具有侵略性的女子。
一股混合着羞赧、慌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的热流,瞬间席卷了他全身,让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萧云铗也是身体一僵。怀中的人轻得过分,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分明的骨骼和温热的体温。属于男子的、清冽又带着一丝药草苦涩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与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片段隐隐重叠,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她强行压下这异样的感觉,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般掠起,抱着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污秽绝望的囚笼,融入了外面愈发深沉的夜色之中。
将他安全送回听竹苑附近,看着他摸索着走向院门,萧云铗隐匿在黑暗中,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