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姨家的满月宴设在城郊的生态园,青瓦白墙绕着片荷塘,风过处,荷叶翻卷着绿浪。孟宴臣替许沁拉开车门时,她攥着裙摆的手指还在发紧。
“别怕。”孟宴臣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腕,带着安抚的温度,“有我。”
孟母走在前面,旗袍领口的珍珠扣在阳光下闪着光,路过荷塘时忽然停步,回头看了眼许沁:“你小时候最怕青蛙,这塘里没养,放心走。”
许沁愣了愣。这事她自己都快忘了,还是九岁那年在老宅后院的池塘边,她被跳上岸的青蛙吓哭,是孟母把她抱起来,用帕子擦她的眼泪,说:“以后,妈不让人在院里养这些。”
进了宴会厅,喧闹声立刻裹了上来。王阿姨笑着迎过来,目光在三人之间打了个转,落在许沁身上时,语气带着点试探:“这就是沁沁吧?出落得真标致,跟宴臣站在一起,倒像……”
“像兄妹。”孟母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却往许沁手里塞了块桂花糕,“她从小就跟宴臣亲,跟我亲生的没两样。”
许沁捏着温热的桂花糕,指尖传来的暖意漫到心里。她看见孟宴臣在对面朝她眨了眨眼,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
酒过三巡,有位远房表姑端着酒杯过来,话里带刺:“说起来,沁沁这孩子命好,要不是太太心善,哪能有今天的福气?”她瞟了眼孟宴臣,“就是不知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家,能配得上孟家的体面。”
许沁的脸瞬间热了,刚要开口,孟母已经放下筷子,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沁沁的婚事,轮不到外人操心。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只要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家我都认。”
表姑的笑容僵在脸上,干笑着转了话题。孟宴臣不动声色地往许沁碗里夹了块清蒸鱼,鱼刺挑得干干净净。
宴席过半,孟母拉着王阿姨去看婴儿房,许沁和孟宴臣坐在荷塘边的凉亭里歇脚。风卷着荷叶的清香过来,许沁忽然笑出声:“妈刚才护着我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
“她就是嘴硬。”孟宴臣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碎发,“早上出门前,她翻箱倒柜找了支玉镯,说是给你压惊的,又不好意思拿出来。”
许沁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支玉镯她见过,放在孟母的首饰盒最底层,是孟父当年求婚时送的,据说能保平安。
回家的路上,孟母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呼吸渐渐平稳。许沁从后视镜里看她,忽然发现她眼角的细纹好像浅了些,鬓角的白发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
车开进老宅院门时,管家正指挥佣人往院里搬花:“这是少爷让人从云南空运来的绣球,说是太太喜欢淡蓝色。”
孟母睁开眼,没说话,却在路过花箱时,伸手碰了碰花瓣上的露水。
晚饭时,孟母忽然让管家把储藏室的旧相册搬出来。泛黄的纸页里,夹着许沁刚到孟家时的照片:有她刚来时的拘谨,有她十五岁生日,孟母手把手教她包饺子,面粉沾了满脸,像只小花猫。
很多很多张,都被孟母好好收着。
“你看你那时候,”孟母指着照片笑,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吃饺子专挑馅里的虾仁,宴臣就把自己碗里的都拨给你,结果半夜胃疼,还是我起来给他揉的。”
许沁的眼眶热了。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碎时光里,藏着这么多被小心收藏的温柔。
孟宴臣忽然起身,从书房抱来个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盏新糊的兔子灯,纸罩是淡粉色的,画着两只依偎的小兔子。
“我学着糊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管家说,当年那盏旧的太脆弱了,这个用了浆糊加固,能扛住风雨。”
孟母的目光落在兔子灯上,忽然叹了口气:“明天让管家教你做桂花糕吧,你小时候总抢着吃,手笨得沾了满身面粉。”
许沁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好啊。”她笑着,眼角的泪却掉了下来,砸在相册的纸页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夜里,许沁坐在画室整理颜料,孟宴臣靠在门框上看她。月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葡萄架画旁,多了个小小的身影。
是孟母坐在藤椅上织毛衣,线团滚在脚边。
“你看。”许沁拿起画笔,蘸了点赭石色,给孟母的毛衣添了朵小雏菊,“这样就齐了。”
孟宴臣走过来,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着她发顶:“等这幅画好了,挂在客厅吧。”
“妈会不会嫌太挤?”
“她要是敢嫌,我就再画一幅更大的。”他的声音带着笑,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反正这辈子,我是赖定你们俩了。”
窗外的月光像层薄纱,裹着院里的绣球花香漫进来。许沁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场烧毁了她家的大火里,孟宴臣攥着她的手穿过浓烟,说
“别怕,有我”。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成了她的光。而现在,这束光里,又多了道温柔的影子。是孟母悄悄递过来的玉镯,是她藏在饺子馅里的虾仁,是她嘴上说着“不饶人”,却在转身时为她挡住所有风雨的背影。
画纸上的三个人影在月光里渐渐清晰,像极了此刻的他们,终于在绕了无数个弯后,并肩站在了同一片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