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没散,孟宴臣就牵着许沁的手出了门。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拐进条爬满牵牛花的小路,尽头是座白墙蓝顶的小房子,院门上挂着块木牌,写着“沁心画舍”。
“这是……”许沁的指尖抚过微凉的木牌,露水沾在指腹上,凉丝丝的。
“前两年就准备了。”孟宴臣推开院门,阳光正好漫过门楣,落在院里的画板上,“知道你总念叨着想画画,就找设计师改了改,上周刚收拾好。”
画室的玻璃窗擦得锃亮,墙角堆着崭新的画架,颜料管按色系排得整整齐齐,最上面那盒钛白,是她高中时最爱的牌子。许沁走到窗边,看见窗台上摆着个眼熟的搪瓷杯,杯沿缺了个小口,那是她当年在少管所见宋焰时,不小心摔的,后来一直以为丢了。
“你怎么……”
“那天从会见室回来,在垃圾桶里捡的。”孟宴臣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着她发顶,“知道你那时候别扭,嘴上不说,心里总惦记着些不值钱的东西。”
许沁的鼻尖忽然发酸。原来他连她自己都忘了的小事,都替她收着。
画架上摊着张未完成的画,是老宅的葡萄架,藤下坐着两个小人,一个穿白大褂,一个穿西装,手牵着手。笔触很生涩,一看就是孟宴臣画的。
“画得不好。”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来想画完给你当惊喜的。”
许沁拿起画笔,蘸了点藤黄,小心翼翼地给葡萄添上串青果:“现在一起画。”
阳光穿过玻璃窗,在画纸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她画葡萄藤的卷须,他就补两笔落在叶上的光斑;她画小人的衣角,他就添只蹲在脚边的猫。像极了老宅那只总蹭她裤腿的橘猫。
画到日头偏午,许沁的手机响了,是管家打来的。
“小姐,太太今早起不来床,说是头晕得厉害。”管家的声音带着急,“少爷在吗?能不能……”
孟宴臣凑过来听着,指尖在许沁手背上轻轻捏了捏:“让张医生先过去,我们马上回。”
回去的路上,许沁一直没说话。车过老宅街口时,她看见孟母常去的那家花店开着门,门口摆着束康乃馨,是她最爱的浅粉色。
“停车。”她忽然开口。
孟宴臣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她跑进花店,捧着康乃馨出来时,裙角沾了片花瓣。
“也许……”她把花抱在怀里,指尖绞着包装纸,“她只是还没想通。”
孟宴臣没说话,伸手替她拂掉裙角的花瓣,指尖划过的地方,像有暖流漫过。
老宅的客厅静悄悄的,张医生刚走,管家正把药碗放进托盘。看见他们回来,管家低声道:“小姐,太太刚睡下,说不想见人。”
许沁把康乃馨插进青瓷瓶里,摆在孟母常坐的沙发边,花瓣上的水珠顺着瓶壁往下滴,在地毯上洇出小小的圆。
“放在这儿吧。”她轻声说,“等她醒了,总能看见的。”
孟宴臣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二楼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楼梯口站了站,又轻轻退了回去。
晚饭时,管家端上来碗冰糖雪梨,说是“太太让给小姐炖的,说她前几天晕倒伤了气”。许沁舀了勺,甜意漫过舌尖时,眼眶忽然热了。这是她小时候咳嗽,孟母亲手炖的方子,冰糖要选黄冰糖,雪梨得削成滚刀块。
夜里许沁翻来覆去睡不着,披了件外套下楼倒水。客厅的灯亮着,孟母坐在沙发上,正对着那瓶康乃馨发呆,手里捏着张照片,是许沁十岁生日时拍的,她骑在孟宴臣肩上,孟母站在旁边,笑得眼角堆起细纹。
“醒了?”孟母没回头,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纱。
许沁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热水的温度烫得指尖发麻:“妈,您别气了。”
“我气的是你们吗?”孟母忽然转过身,眼里泛着红,“我气的是我自己!当年把你抱回来时,我就发誓要护你一辈子,可现在……”她把照片往茶几上一放,“我既怕你受委屈,又怕宴臣被人戳脊梁骨,我这颗心,都快被你们俩撕成两半了!”
许沁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妈,我知道难。但我和宴臣,不是一时冲动。”她抬头望着孟母,眼里的光亮得像星子,“我们会好好的,不会让您失望的。”
孟母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指尖的温度还是那么暖:“傻孩子,哪有那么容易。”
第二天清晨,许沁被厨房的响动吵醒。下楼时看见孟母站在灶台前,系着她的碎花围裙,正往锅里下馄饨,白胖的馄饨在沸水里打着转。
“醒了?”孟母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却往她碗里多舀了勺虾皮,“张妈说你爱吃这个。”
孟宴臣从外面晨练回来,额前的碎发还带着湿气,看见这一幕,脚步顿了顿,眼里的惊讶慢慢化成了柔软。
馄饨的热气漫过餐桌,孟母忽然开口:“下周末你王阿姨家的孙子满月,你们跟我一起去。”
许沁和孟宴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
“但先说好了,”孟母放下筷子,板起脸却没什么威慑力,“在外头得有个分寸,别让我看见不该看的。”
“知道了妈。”孟宴臣笑着应道,往许沁碗里夹了个馄饨,皮破了点,露出里面的荠菜馅。
是她最爱的口味。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三人握着筷子的手上。许沁忽然想起那盏兔子灯,想起烧焦的画夹,想起葡萄架下的约定。原来有些路,走得再难,只要身边的人肯等一等,肯让一让,就总能在转角处,遇见暖光。
院门外的牵牛花又开了几朵,粉的紫的,缠着栅栏往上爬,像极了他们绕了十几年的路,终于在晨光里,看见了并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