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孟家老宅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沁坐在葡萄架下翻着医学期刊,孟宴臣则在一旁帮管家修剪枯枝,剪刀开合的轻响里,混着远处厨房飘来的桂花糖藕香。
“沁沁,过来尝尝。”孟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点笑意。
许沁放下期刊跑过去,看见孟母正把刚出锅的糖藕装进白瓷盘,糯米裹着藕孔,琥珀色的糖浆在阳光下闪着光。
“刚学的新方子,加了点桂花蜜。”孟母递过来一双筷子。
许沁咬了一口,甜香漫过舌尖时,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秋天。她踩着小板凳够橱柜上的桂花蜜罐,脚下一滑摔在地上,罐子碎了,蜜洒了一地。孟宴臣正好放学回来,没问缘由就蹲下来,用纸巾一点点帮她擦手上的蜜,自己的校服裤沾了蜜也没在意,只说:“碎碎平安,我再给你买一罐。”
“后来他真的用零花钱给你买了罐,”孟母看着她笑,“藏在你衣柜最下面,结果被我收拾衣服时发现了,现在还在储藏室的铁盒里呢。”
许沁的脸热了热。她记得那罐桂花蜜,玻璃罐上画着朵小雏菊,她偷偷吃了整整一个冬天,直到开春还剩小半罐,后来不知怎么就忘了。
孟宴臣走进来时,手里拿着串刚摘的青橘,是后院橘树上结的,酸得人眯眼。“妈说你爱吃这个。”他把橘子递过来,指尖沾着点泥土,“刚摘的,还带着叶。”
许沁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得了腮腺炎,腮帮子肿得老高,什么都吃不下。孟宴臣放学回来,书包里揣着两个青橘,说是“酸的能开胃”。他把橘子剥得干干净净,一瓣瓣喂她,自己却酸得直皱眉,逗得她忘了疼。
傍晚时分,于助理送来个木箱子,说是“客户送的新茶”。孟宴臣打开时,许沁愣了愣。
里面不是茶叶,是满满一箱画具,颜料管上还贴着便签,写着“钛白补了三管,藤黄新到的”。
“你上次说画舍的颜料快用完了。”孟宴臣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托朋友从国外带的,应该都是你常用的牌子。”
孟母凑过来看了看,拿起支玫瑰红颜料:“这个颜色正,当年你画海棠花,总说买不到这么艳的红。”
许沁忽然想起,她十三岁生日时,孟宴臣送了她一套水彩,其中就有支玫瑰红。她用那支颜料画了整整一本海棠花,最后一页画的是他坐在钢琴前,白衬衫的领口松开两颗扣子,窗外的海棠花落在琴键上。
“那本画册呢?”她忽然问。
“在我书房的书柜里。”孟宴臣的声音很轻,“你上大学那年说‘太幼稚了,扔了吧’,我没舍得。”
许沁的眼眶有点热。她总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却不知他连本涂鸦画册都收了这么多年。
夜里降温,许沁翻箱倒柜找厚毛衣,从衣柜深处翻出件灰色针织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海棠花。是她十五岁时孟母织的,针脚有点歪,却是她当年最宝贝的衣服。
“还能穿吗?”孟宴臣走进来,看见她举着毛衣笑,“妈那时候总说,女孩子要穿得暖和点,织了好几件,你偏只爱穿这件。”
“因为这是她织的第一件。”许沁把毛衣套在身上,大小居然还合身,“你说奇怪不奇怪,都这么多年了。”
孟宴臣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不奇怪。就像这房子,住了十几年,还是觉得哪儿都舒服。”
窗外的月光落在他手上,无名指上有道浅浅的疤。是她十六岁那年,他替她修自行车链条时被齿轮划的,流了好多血,他却笑着说“小伤,过两天就好”。
“还记得这个疤吗?”许沁的指尖划过那道疤。
“怎么不记得。”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那天你哭了好久,说‘以后我再也不骑车了’,结果第二天就忘了,还摔了一跤,膝盖肿得像馒头。”
许沁笑出了声。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小事,像散落在沙滩上的贝壳,被他一颗颗捡起来,擦干净,妥帖地收了这么多年。
第二天早上,许沁在餐桌上看见张机票,是去南方的,日期定在下周末。
“你王阿姨在苏州开了家民宿,”孟母往她碗里舀着粥,“说那边的秋景好,让你们去住几天。”
许沁看向孟宴臣,他眼里闪着笑意,显然早就知道。“妈说你从大学起就想去苏州看园林。”他替她把机票收起来,“正好我下周没事,陪你去。”
孟母放下筷子,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个红布包,打开时,里面是对银镯子,样式很简单,却被磨得发亮。“这是我嫁给你爸时,我妈给我的。”她把镯子往许沁手里塞,“你戴着吧,保平安。”
许沁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镯子,忽然想起八岁那年,她刚到孟家,孟母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给她戴上串红绳手链,说“戴着就不害怕了”。
“妈……”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傻孩子,哭什么。”孟母替她把镯子戴好,又拍了拍孟宴臣的手,“出去好好玩,别总惦记着工作。”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暖得像层薄被。许沁看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那些藏在“养女”“兄妹”名分下的顾虑,那些被岁月反复拉扯的牵挂,终于在这个深秋的清晨,化作了掌心的温度。
就像老宅院里的葡萄藤,冬天落光了叶,春天还会抽新芽,绕着木架慢慢爬,在时光里,把根缠得更紧,把日子过成了最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