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身黑衣的魏无羡徐徐转身，微眯起眼，睨着站在他跟前的温逐流，哂笑道:
魏婴.魏无羡“温逐流，你不会真以为”
魏婴.魏无羡“你能在我的手底下，保住他这条狗命吧？”
温逐流一字一句道。
温逐流“拼死一试。”
魏无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出了声，长眸里却是毫无笑意。
魏婴.魏无羡“好一条忠心耿耿的走狗。”
温逐流“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此话一出，魏无羡目光陡然之间带了凛冽杀意，他看着温逐流，沉声道。
魏婴.魏无羡“笑话，凭什么你的知遇之恩，要别人来付出代价？”
这句话说完，他的耐心告罄，熟稔地抽出腰间黑笛，开始吹奏，刹那间，笛音卷起阵阵黑雾，将他整个人拢在其中。
从瓦缝中看到这一幕的两人都震惊无比，这是他们从来未曾见过的魏无羡。
紧跟笛音而来的，是一个红衣女鬼，她伸出鲜红的长指甲，掀开温晁的斗篷，温晁吓得失声尖叫，当场晕了过去。
温逐流当即出手相护，女鬼便转头对付他，招招凌厉又狠辣，令百家闻风丧胆的化丹手，在此刻，竟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不过须臾，温逐流已被女鬼抓的遍体鳞伤，他看向仍在吹笛的魏无羡，猛地朝他扑去。
屋檐上的三人看到此景，心里皆是一紧。
蓝忘机最先反应过来，一掌拍碎瓦片，而云挽更快，持剑挡在了魏无羡身前。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子，魏无羡一怔，笛音戛然而止。
阿挽……
然而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视线所及之处，又多了一道身影。
同样愣住的，还有温逐流，只是他可没人护着。
几乎是蓝忘机落地的瞬间，温逐流脖颈处被一根闪着紫光的长鞭缠上，下一秒，他便被吊在了半空。
眨眼功夫，本还拼命挣扎的温逐流，已痛苦万分地断了气。
盯着活活被紫电勒死的温逐流，江澄才觉得心中仇恨稍减，吁出一口浊气。
客栈二楼安静异常，站着的四人虽然都很熟络了，但竟无人打破这份沉默。
云挽望着魏无羡，生出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愫，脑海里浮现出在玄武洞，最后见他的画面。
两张脸慢慢重合，轻而易举就能瞧出变化。
他瘦了很多，精致眉宇更甚立体，勾勒脸庞的线条也利落分明不少，可不止是五官，最明显变化的，是他散发出来的气息。
冷厉、孤独。
这是云挽从未在魏无羡身上察觉出来的东西，也是她从没想过会在魏无羡身上展露出来的东西。
三个月的时间，他经历了什么？
迎着久违的莹亮星眸，魏无羡下意识地垂眸，蓦地记起一件事。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无数次的绝望，无数次的想要就此沉沦，是这双眼眸将他拉了回来，是一遍又一遍响起的清越声音让他清醒。
“魏婴。”
“魏婴。”
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人，在此刻，他却不敢看她。
江澄.江晚吟“你的剑。”
阵风袭来，魏无羡没有犹豫，举手接住了江澄扔过来的随便，长眸划过黯然，抬眼之际却已平和如初。
魏婴.魏无羡“谢了。”
江澄.江晚吟“臭小子，这三个月你跑哪儿去了？”
说着说着，江澄朝他走去，伸手拍了他一掌，语气动作都不算友善，但神情却难得染了喜色。
魏无羡一愣，覆上他拍过的胸口，轻笑出声。
魏婴.魏无羡“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这声轻笑冲淡了尴尬的气氛，也让江澄后怕起来，他用力抱了魏无羡一会儿，才松开手，说起了正事。
江澄.江晚吟“这三个月我怕极了”
江澄.江晚吟“前些日子，偷袭不夜天教化司时”
江澄.江晚吟“他们...他们说你被扔进了乱葬岗”
魏无羡挑眉，没急着说话，走到桌边坐下，悠悠道:
魏婴.魏无羡“我要是被扔进乱葬岗的话，我还能活着坐在这儿？”
江澄.江晚吟“那倒是，被扔进去的人就没有活着出来的。”
江澄点了点头，继而问道:
江澄.江晚吟“那他们把你抓去哪儿了？夷陵还是不夜天城？”
江澄.江晚吟“还有你是怎么出来的？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嘴角浅笑一滞，魏无羡斟酌道:
魏婴.魏无羡“是吗？我变了吗？”
江澄.江晚吟“也...也没有吧......”
江澄倒没有多说，还是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事。
江澄.江晚吟“不过这三个月你到底去哪儿了？”
江澄.江晚吟“前些日子，我、阿挽、蓝二公子夜袭围杀温逐流”
江澄.江晚吟“结果被人抢了先，没想到会是你”
江澄.江晚吟“那些符纂也是你改的？”
魏无羡别开视线，看了眼手中一直未放的黑笛，才低声答道:
魏婴.魏无羡“如果我说，我逃命途中进了一个洞穴”
魏婴.魏无羡“那个洞穴有个世外高人留下来的绝密典籍”
魏婴.魏无羡“出去之后就能大杀四方，你信不信？”
江澄白他一眼。
江澄.江晚吟“得了吧你，传奇画本看多了吧？哪有那么多高人？”
江澄.江晚吟“遍地都是秘籍？”
魏无羡笑嘻嘻回他:
魏婴.魏无羡“你看，说了你又不信，剩下的我回去慢慢跟你说”
江澄.江晚吟“也好，以后再说。”
江澄瞥了一眼云挽与蓝忘机，猜到魏无羡许是有话不便在外人跟前说，话锋一转。
江澄.江晚吟“没死也不早点回来。”
魏婴.魏无羡“我这不是刚出来吗？”
魏无羡摆摆手。
魏婴.魏无羡“听说你们一切安好，你一边忙着重建云梦江氏”
魏婴.魏无羡“一边组盟参战，这三个月，辛苦你了”
听到后半句话，江澄神色有几分动容，佯怒道:
江澄.江晚吟“赶紧把你那破剑收好，我就等你回来赶紧拿走”
江澄.江晚吟“我可不想整天带着两把剑，天天被人问东问西的”
云挽静静地看着他们俩，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思潮腾涌。
她听得出，魏无羡的回答避重就轻，也大致能确认夷陵监察寮的符纂，是他所改，可与此同时，她清晰的感受到心口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流失。
他无视着她的存在，漠然的态度，仿佛他们只是泛泛之交。
蓝忘机离她最近，看她微微颤动着的广袖，又看向没往这儿多看一眼的魏无羡，冷声道:
蓝湛.蓝忘机“魏婴。”
此时，魏无羡才向他们望来，起身朝前走了一步，拱手道:
魏婴.魏无羡“含光君...惊颜仙子”
恭恭敬敬的，比初见时还要疏离。
云挽看着他的举动，没有说话，脸色越发苍白。
蓝湛.蓝忘机“沿路追杀温氏门生的人，是不是你？”
蓝忘机眸光一沉，连带声音都比平日冷冽三分。
魏婴.魏无羡“是又如何？”
魏无羡答得轻巧，好似蓝忘机所说的事，只是件不打紧的小事。
蓝忘机紧盯着魏无羡，他如今想问个所以然，并非全然为了云挽，从姑苏听学到岐山听训，这么久的时间，在他看来，他与魏无羡已是朋友。
因是朋友，所以才会担心。
他继续问道:
蓝湛.蓝忘机“你是用什么方法杀了他们？”
魏无羡微微转身，不经意扫过一张绝艳无双的脸，想说的话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江澄.江晚吟“蓝二公子，你什么意思？”
江澄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却不知他想要说什么，便道。
蓝湛.蓝忘机“你为何弃了剑道，改修他途？”
蓝忘机被魏无羡不以为意的样子惹恼。
蓝湛.蓝忘机“回答！”
话音刚落，臂上忽而一紧。
他回头，云挽站在他右后方，却是用右手在拉他，旋即想到什么，眉峰紧拢。
魏婴.魏无羡“我要是不回答......”
魏无羡顿住，睨了一眼蓝忘机臂上的素手，莫名不悦起来。
魏婴.魏无羡“会怎么样？”
云挽“岐山一别，已三月有余，含光君惦念同袍之谊”
云挽“魏...魏公子何必有所隐瞒？”
云挽往前一步，旖旎眉眼间瞧不出什么情绪。
魏无羡身子一僵，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以往叫他“魏公子”时，都是在打趣揶揄，而此刻的这句“魏公子”，只是世家子弟之间的普通寒暄，刺耳得很。
心里骤然烦闷，魏无羡冷哼一声。
魏婴.魏无羡“我说了你们又不信，具体的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蓝湛.蓝忘机“那就回姑苏，慢慢说明白。”
蓝忘机下颌紧绷，浅眸蕴着愠怒。
除了魏无羡，剩余三人中，怕是只有江澄没觉察出魏无羡身上突增的邪气，亦或是云梦随性恣意的家规使然，让他并不太纠结于此。
但蓝忘机和云挽自幼听清心宁神的乐曲，对邪煞之气，比其他世家子弟更为敏感。
从屋檐亲眼所见魏无羡以笛音召邪祟，到现下他始终避而不谈，两人心中已有定夺。
魏婴.魏无羡“姑苏？你是说那个戒规三千多条的地方？”
魏无羡回神，摇了摇头。
魏婴.魏无羡“我才不要去，我更喜欢云梦”
蓝湛.蓝忘机“魏婴，你不要故作玩笑。”
言罢，蓝忘机眸光愈加犀利，作势就要往前，却被江澄打断。
江澄.江晚吟“蓝二公子。”
江澄戒备地看着蓝忘机。
江澄.江晚吟“魏无羡既然回来了，有些话他想说便说”
江澄.江晚吟“何必如此不近人情？”
魏无羡转起黑笛，叹息道:
魏婴.魏无羡“蓝湛啊，你究竟想干什么？”
云挽“他所说何事，究竟为何，你当真不知吗？”
云挽敛眸站在蓝忘机身侧。
轻扬的尾音犹如千钧重的石块，压在了魏无羡心口，窒息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没有开口。
云挽“改修邪道，损身，也损心性。”
说到这儿，云挽抬眸望向魏无羡，声音有些艰涩。
云挽“魏婴，不要想得太轻松”
终归还是觉得他成了邪魔歪道是吗？
魏无羡讪笑，侧身不再看她，声音覆了霜雪一般。
魏婴.魏无羡“邪道？”
魏婴.魏无羡“惊颜仙子，我非摄取他人灵识，又怎么算是邪道呢？”
魏婴.魏无羡“我用的是符咒，习的是音律，这也算邪道吗？”
魏婴.魏无羡“就算这也是邪道，损不损身、损多少？我最清楚”
魏婴.魏无羡“至于心性，我心我主，我自有数。”
魏婴.魏无羡“更何况......”
他漫不经心地回身，越过江澄，信步走到云挽面前。
魏婴.魏无羡“我心性如何，旁人怎么会知道，又关旁人什么事？”
魏无羡看着星眸中的光渐渐暗淡，直至彻底消失，心尖像似被针扎了，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开来。
蓝湛.蓝忘机“魏无羡！”
蓝忘机怒道，一把推开魏无羡，挡在云挽身前，手中避尘铮铮作响。
魏婴.魏无羡“蓝忘机，你们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过不去是吗？”
魏无羡强压着心间翻涌情绪，沉声道:
魏婴.魏无羡“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吗？”
蓝忘机看着他，眸中怒意更浓。
江澄.江晚吟“蓝二公子，如今温乱未除，正是急需战力的时候”
江澄.江晚吟“姑苏蓝氏的手又何必伸得太长？”
江澄上前一步，又道:
江澄.江晚吟“容江某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要追究”
江澄.江晚吟“也轮不到姑苏蓝氏插手，他跟谁走也不会跟你走”
云挽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自己定是生病了，不然为什么胸口疼得这么厉害？
其实答案，昭然若揭。
她喜欢魏无羡，而他大抵是不喜欢她的。
但那些曾流露的关心，眉目间曾蕴着的温柔，又算什么呢？都是在骗她吗？如今阔别三月，便是骗也不愿骗了吗？
温晁“江澄公子，蓝二公子！我错了！我错了！”
温晁“饶了我...饶了我！”
角落里的温晁，挣扎着朝四人爬来。
温逐流已死，他想要活命，除了求饶别无他法，可江澄与魏无羡瞧他过来，眼里皆是寒光恨意。
温晁急了，又仰头去看一旁站着的蓝忘机与云挽，蓝忘机此刻全身都散发着冰冷之息，一副怒极了的样子，能帮他的，好像只有一人了。
温晁“念…阿挽，我求求你......”
还未触到月白裙裾，温晁猛地被人踹翻在地。
魏无羡侧首盯着温晁，神情阴鸷狠厉，声音倒是缓了不少。
魏婴.魏无羡“蓝二公子，这是我们云梦江氏的家事，你们请回吧”
闻言，蓝忘机没有犹豫，转身拉住云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
直到两道白影完全看不见了，魏无羡才抬眸望向楼梯口，瞳孔紧缩，负于身后的手在颤抖。
她被蓝忘机牵着下楼的刹那，他差点就要忍不住上去拦住她，告诉她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告诉她，这三个月，他很想她。
可是不行，他不敢赌，不敢赌她的真心，也不敢赌他新修的道法会不会伤害到她。
有些路，他一人走就够了。
魏无羡闭了闭眼，再睁眸时，眼底已染了令人战栗的森然，他看着趴在地上的温晁，唇畔映现一个阴冷笑容。
去扯她的衣角，还真是活腻了啊。
……
走到长街一隅，蓝忘机停了脚步，回头看向云挽，她眼神涣散，呆呆地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是真的伤了心。
蓝忘机眉宇拢起，拿起她的左手，将她握拳的手打开，动作又轻又缓。
如他所料，雪白柔嫩的掌心上，有几道月牙状的新鲜伤口，比之前任何一次他所见的痕迹都要深。
俊雅如玉的脸上浮现心疼，蓝忘机指尖一动，蓝光掠过掌心，到这时，云挽才稍稍有所反应。
星眸眨了眨，她看着掌心渐渐愈合的血痕，思绪随之明朗起来。
走神之际，她恍恍惚惚想通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有关魏无羡的一些事，她也是真被魏无羡的言语伤到了，才忽略掉了许多细节。
魏无羡为何对这三个月去了哪里避而不谈？又为什么弃了正统剑道去修音律符咒？他虽然非江氏嫡子，但也应当没机会学到这种招邪的法术。
即使他...不喜欢自己，语气也不该那么冲的，他是在故意疏远他们，亦或是在怕他们看出什么来。
蓝湛.蓝忘机“还疼吗？”
蓝忘机柔声询问。
心中生出暖意，云挽摇头，努力地挤出一个笑，示意他自己没事。
蓝忘机叹息，伸手揽住眼前的人，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的脊背，轻声开口。
蓝湛.蓝忘机“别怕，我在。”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云挽霎时红了眼眸，清泪划过嘴角，笑意慢慢变得苦涩，她哑声道:
云挽“其实那天的话，我没有说完”
蓝忘机一愣，没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云挽“我喜欢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喜欢。”
所以就算魏无羡不喜欢自己，她也还是喜欢他。
只不过，她的喜欢，成了她一个人的缱绻心事。
蓝忘机僵硬了片刻，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半晌之后头顶心传来一丝幽幽的叹息。
蓝湛.蓝忘机“他不喜欢你没关系。”
他轻轻抓过我的手停在他的胸口。
蓝湛.蓝忘机“但是，你还有我，不是吗？”
蓝湛.蓝忘机“你听见里面的跳动了吗？”
蓝湛.蓝忘机“每一下都是我在等你回头的呼唤”
云挽苦涩的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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